8000公里之外的“她”与她们,摄影:卿滢。8月初,笔者赶赴埃塞俄比亚首都亚的斯亚贝巴(Addis Ababa),考察当地的农业、医疗等项目。根据世界银行的数据,埃塞俄比亚平均经济增长速度(2004-2014)达到了10.9%[1],但仍是世界最不发达国家(Least Developed Countries)之一[2]。
然而,此次埃塞之行却让笔者看到:埃塞今天的发展情况与二三十年前的中国有太多类似的地方,也同样有一批人在为埃塞人民的温饱和“小康”而奋斗着。贫穷与发展,年轻与希望,正是此次埃塞尔比亚之行的印象。
初到亚的斯亚贝巴,可能每一个从现代社会过来的人都会感受到一股子“乡土气息”,尽管这无关褒贬,却也反映出了她的原始与不足。站在相对现代的机场屋檐之下,一股“作物燃烧+泥土味”的混合味道飘来,加之视线所及之处除了低矮的铁皮板房,就是被桉树所制的脚手架“捆绑”的烂尾楼……一种抵达秋季城乡结合部的感觉油然而生。
驱车驶过亚的斯并不宽敞的街道,为数众多的“蓝驴”——亚的斯人给这些破旧的、蓝白相间的出租面包车起了一个最贴切的名字——它们破旧且拥挤,甚至有些“超载”之嫌,但这并不妨碍高峰时段的人们排着长龙,等待上车。而不时飘来的咖啡香气也是亚的斯的一大特色。埃塞以出产优质且富含果香味的咖啡闻名于世,她也是非洲大陆最大的咖啡生产消费国[3]。
有别于超市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咖啡种类,亚的斯街道两旁随处可见的咖啡小馆似乎仅有一种咖啡——直接炒制咖啡豆、捣成粉末,再用小碳炉煮沸,便成了亚的斯本地最亲民的饮品。
无关时间与地点,随便找个街角,你就可以坐下来花15比尔(埃塞货币单位,1人民币约为3.5比尔)喝上一杯街边咖啡,醇正且廉价。喝着咖啡、佐着淡淡的炭烧味,现代都市的快节奏在这里几近消失,视线所及也不再是高耸的大楼及匆忙的行人,好像一切都慢了下来。正是这些,组成了亚的斯街边做常见的景致,简单、朴实,却处处透出生活的希望。
走出市区不远,就是埃塞人生计主要来源的广袤土地。农牧业是埃塞的支柱产业。
据美国中央情报局(CIA)2017年发布的统计年鉴(埃塞俄比亚)显示,农(牧)业生产总值占埃塞国内生产总值(GDP)的36.2%,却占用了埃塞总劳动力的72.7%[4],而实际占用的劳动力比率可能比上述统计数据还要更高,这一方面说明农牧业重要性,却也侧面反映出其农业生产的不足。之所以占用如此巨大的劳动力,与埃塞农牧业粗放的运作、管理模式不无关系。
单就埃塞主要的粮食作物,也是埃塞人最“数字化”农业爱的主食英吉拉(injera)的原材料——苔麸(teff)而言,很多埃塞人农户在播种时甚至仅在由牛犁过的土地上随意地扬撒苔麸种子。然后,靠天吃饭,等待着大自然的馈赠。然而,苔麸这种仅生长在东非海拔3000米高原的作物,虽然生长快速,但产量极低。科学界一直在尝试提高其产量,皆效果甚微。
其次,埃塞的农业主要以小农户为主,他们分散在埃塞各地,客观上为集中管理添设了障碍,规模化农业难以成型;众多农民受教育的程度也十分有限,很难做到科学种植。粗放的生产模式加之作物本身的局限,成为埃塞连年呈现饥饿状态的主要因素。相关统计显示,埃塞5岁以下儿童体重不足的孩子占比高达25.2%[5],可见一斑。
值得庆幸的是,埃塞政府近年与众多农牧业非政府组织(NGO)合作,试图对埃塞粗放式的农业加以改善,提高作物的产量。Digital Green(以下简称DG)是一家设立在亚的斯的非盈利性组织,在过去的五年中,他们试图运用其制作的数字化视频来帮助散落在埃塞各地的小农户学习、使用科学的种植方法。目前,DG已经制作超过4000个视频,覆盖28种地方语言,观看者总数已经超过100万人。
而其采用的管理方式,也与过去中国的管理模式类似。据Digital Green的项目总监Wondwossen Hailu介绍,他们首先根据埃塞的分区,将整个埃塞依次分划成了区(region)、镇(woreda)和村(kebele);然后,在几个临近的村子之间设立一位基层培训师,他们会周期性地召集管辖范围内的农户,通过DG制作的农业视频为农户培训种植技能,甚至到田间亲手指导农户耕作。
在亚的斯以北的奥罗米亚州Lume县Ejere Wolkite乡,我就见到了当地的一位基层培训师Medina。
在一众受训农户中间,23岁的Medina显得别样美丽:粉红色的长裙、黑色皮制夹克、白色花纹头巾,“盛装”的她在一间昏暗的农房内为每一位前来听讲的农户细心地解答着教学视频中的知识点:每每涉及到一些需要农户掌握的要点,她都会将视频暂停,并以提问的方式让农户来概括这一部分的主要内容,而后再将涉及的知识点精炼出来,传授给农户。
在面对考察团一行人时,Medina话虽不多,却也丝毫不怯场。
尽管DG的教学视频看起来非常粗糙,仅是两个角色的对话;播放器材也非常简陋,在蓝灰的墙上平铺上一张白布就变成了投影幕布。但Medina更像是视频与农户之间的一座桥梁,让视频中的知识变得更加鲜活。除却基础的视频培训,基层培训师们还会搜集农户们反馈来的问题,递交给镇级的负责人,然后层层递推,最终送到DG在亚的斯的总部。
总部再根据农户的反馈,针对性地制作一些视频,解决农户在耕作时遇到的迫切需要解决的重点问题。
值得一提的是,包括Medina在内的14000余名基层培训师皆是埃塞政府的雇员,而DG在这个过程中仅扮演管理培训的角色。雇员们领取埃塞政府所发的工资,并接受DG的相关培训和管理;此外,因为埃塞互联网方面的匮乏,埃塞政府还为该项目设立了“8028热线”,保证每个农户都能通过电话随时获得相关知识。而DG则藉由盖茨基金会这样的公益性组织的资助,得以不断的发展下去。
就这样,DG运用数字化的手段,将科学的种植方法带到了每村每户。并期望这样的“数字化”知识网络能够覆盖到埃塞每一寸可以耕作的土地。埃塞是一个相当“年轻”的国家。据联合国经济与社会事业部(United Nations Department of Economic and Social Affairs)统计,埃塞2015年人口已超9900万人,居世界第13位[6]。
而埃塞的人口年龄结构非常像一个金字塔:0-14岁儿童占比41.4%,14-59岁人口占比53.3%,60岁以上人口仅占5.7%[7]。
“只有27%的产妇会在医院生产”。
年轻化的社会可能避免了老龄化带来的一系列隐患,却也反映出了埃塞诸多方面存在的问题:一方面,相关统计显示埃塞女性平均首育年龄仅20岁,每位女性平均会生育5位子女,而具盖茨基金会埃塞代表处的工作人员介绍,仅有27%的产妇会在医院生产,经济、知识的匮乏是导致这一现象的主要原因。其次,医疗资源的相对匮乏也不能保证产妇及新生儿得到及时的护理。
尽管通过不断的改善及诸多国际性组织的帮助,埃塞的医疗情况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但埃塞5岁以下儿童死亡率(U5MR)仍达到88/1000[8]。防治儿童贫血、进行基本的免疫接种、疟疾的预防和治疗、补充维生素A等营养物质及普及母乳喂养等方面也成为降低U5MR的主要途径。
为此,埃塞政府及相关国际组织做出了很多工作,以改善产妇及儿童的生存状况,由盖茨基金会支持的JSI-L10KM(The Last 10 Kilometers 2020 Project)项目就是其中之一。与前述DG的管理方式类似,L10KM也在试图建立一个管理网络,从而由下至上地将所有家庭的管理起来。
Askale Kassaye是L10KM在亚的斯以北奥罗米亚州(Oromia)一村落的主管人员,她负责统计该村35户家庭的生育情况,包括家庭儿童的数量、是否有待产孕妇等信息,并对其进行相关知识的传授、分享,这都需要Kassaye挨家挨户地走访。
随后,与Kassaye同级的各“村主管”会周期性地到上级乡镇进行信息汇总、分享最新情况。
同时,在村、镇等各级行政区域会有相应的医疗服务中心,以提供相应的医疗服务。在Kassaye所辖的乡村诊所,里面提供了各种简单的医疗服务,包括免费发放的安全套、基础药品等,也配备了一个简易的产房,附近的待产孕妇可以到此接受简易的生产护理。而在镇级的医疗中心配有20余间诊疗间,附近村落的农户不仅可以在此得到相应的治疗,医疗中心还配备了待产服务,产妇甚至可以享受到集中制作的孕妇餐。
而这些则组成了整个L10KM项目中最基层的一环,他们也希望凭借这样的管理网络能够覆盖所有村落,提高埃塞的生育状况。
公共医疗方面,埃塞政府在亚的斯市区及附近周边乡镇也设立了一些医院,希望能够集中解决埃塞民众的医疗问题,且由政府拨款免费为民众进行救治。
在亚的斯市区的一所公立医学院YEKATIT 12 HOSPITAL MEDICAL COLLEGE内,在此就职的Tadesse医生介绍,医学院一方面会收容亚的斯市区的病人,为他们提供相对高端的医疗服务。同时,也会向周边地区的卫生工作者和实习生提供技能培训工作,以此来解决周边地区的医疗人员人手不足、技能欠缺等问题。
然而,即便这所“协和”级别的医学院,也仅有不到20个婴儿保温箱,25位护士一天轮值四班在守护着他们。尽管医疗技术相对高端,设施器材也比较全面,但在亚的斯超过300万人口的背景下,如此级别的公立医疗机构仅有4-5所。
埃塞的今天,交织着贫穷与发展,年轻与希望。这个曾在十九世纪击退意大利侵略者的顽强国度,历经政权、制度更迭。到今天,她正在以一个“矮子里的高个子”的形象示人:非洲整体的欠发达是有目共睹的事实,而埃塞发展之迅速也是事实。然而,二者共存的状态虽然可以让人看到希望,却也不免感叹:发展的“欠账”还是太多,发展的步伐也还是有些踟蹰。
像DG、L10KM这样的组织和项目虽然能为埃塞的发展注入一剂强心针,但基于原有生产模式上的技术改良并不能从根本上提升生产力。就像蒸汽革命时代到来之后,人类再怎么跑,也追不上当时的蒸汽机车,只能望其项背。
在参观农田时,我试着在当地农民的帮助下体验了一整套耕作、播种的流程:先用两头牛拉着的老旧耕犁翻耕土壤,结果由于方向太难控制,耕犁偏离了直线,又因“言语不通”被两头牛拉着跑到了旁边已经耕作过的田地,旁边的农户不断大声地呼号,却也无法制止人被两头牛牵着走;随后,我用当地农民自制的“播种神器”——碳酸饮料瓶+吸管的组合进行播种,奈何苔麸种子太过细小,必须边走变哈着腰、曲着腿,对准田垄挤压瓶子,才能确保苔麸种子落在垄沟内,而不致于被一阵风吹走。
正如DG的项目总监Wondwossen Hailu所说,如今埃塞真正需要的可能是来自现代社会的先进的小农机和生产、管理技术,而非“劣中取优的小改良”。“中国也经历了从无到有的变革,我们希望可以从中获取宝贵的经验和一些必要的器具,从而改善埃塞的生产状况”,Hailu说。中国与非洲的合作由来已久,这点从埃塞当地人对中国的友好程度及遍布埃塞的中国品牌就可见一斑。
亚的斯市内唯一的一条城市轻轨由中铁二院设计,中铁公司二局五公司承建,建设资金85%由中国进出口银行提供,并于2015年9月19日全线正式运营,而像华为、华坚这样中国企业也已经在这片东非沃土上站稳了脚跟。就在此次考察的尾声,考察团一行人来到华坚国际轻工业城看到,许多埃塞当地的工人正在紧锣密鼓地赶制来自欧美厂商的鞋靴订单,而这个计划建筑面积达150万平方米的工业园区仅是中国投资非洲的一个缩影。
在工业园中,一位中文名叫富强的非洲小伙用流利的中文告诉我,中国企业到了非洲会组织像他一样的非洲当地人到中国学习,学成之后再回到非洲去帮助中国企业管理、培训更多的当地工人,包括企业文化、生产技能等等,从而以中国的生产模式在非洲实施生产。如今,富强已经成为工业园内一条生产线的主管,协助中方的管理人员管理埃塞当地的工人。
或者说,富强更像是连接中方与埃塞之间的一条纽带,这有别于单纯的语言翻译,而更像是生产、管理模式的传输:刚刚学成回到埃塞的富强起初与普通工人并无太大差异,在生产线工作的过程中,他会将在中国收获的知识和技能传授给身边的埃塞本地工人,从而让更多的人学到中国的生产技能和模式。就这样,富强用在中国的感同身受替代了单纯的知识灌输,也使得中国模式在埃塞落地生根。
也得益于越老越多的“富强”走出国门,来到中国收获知识和技能之后再反哺回去,埃塞才能得到真正的发展。这也反映出,人才的培养和知识的掌握对改变非洲国家贫弱现状而言是至关重要的。中国几十年来的发展堪称奇迹,而这项奇迹确能被一些贫穷的国家所效仿和复制。着眼目前,尽管埃塞与中国在很多方面存在着一定的差异,但中国仍不失为一个发展的标准范例,为埃塞的发展提供出路。
从农牧业,到医疗卫生、生产制造,短短几天的考察行程中,我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埃塞,正在不断成长、有了变得更好的一种可能。回国已有十余日,记录下这段文字时,一个埃塞小小放牛郎的天真微笑再次勾起我的回忆。或许,在不远的未来,他也会像富强一样,连接起中国与8000公里之外的那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