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9月9日,第二届“未来科学大奖”获奖人在北京揭晓。去年的“生命科学奖”和“物质科学奖”的基础上,今年的未来科学大奖新增了一项“数学与计算机科学奖”。这项旨在表彰大中华地区最杰出科学贡献的奖励设立虽仅有两年,业以100万美元的单项奖金,汇聚海内外顶尖华人科学家的科学家委员会,由国内一众明星企业家和投资人组成的捐赠群体,成为大中华地区科学界的一件顶级盛事。
今年的未来科学大奖背后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大奖揭晓日前夕,《知识分子》专访了“未来科学大奖”组织方——未来论坛的秘书长武红女士。武红介绍,因新奖项的设立,未来科学委员会的科学家阵容得以扩大,由原来的9人增至15人。
在数学和计算机科学领域,在李凯、田刚、夏志宏的基础上,吸引了斯坦福大学教授李飞飞,上海交大、香港科技大学教授励建书;同时,斯坦福大学骆利群教授加入了生命科学奖项;上海交大季向东教授、伯克利杨培东教授、Scripps研究所余金权教授也加入了物质科学奖项的评审工作。这些细分领域顶尖科学家的加入,增加了大奖覆盖领域的深度和广度。
从去年到今年,武红多次到美国访问,从东岸的哈佛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到西海岸的斯坦福大学和加州伯克利大学,她探访了美国一批知名华人科学家,询问他们对未来科学大奖的看法。“大家都很关注这个大奖,这还挺出乎我的意料”,武红说。
在专访中,武红还谈到了设立第三个奖项的原因、今年的评审过程以及赴瑞典考察诺奖之旅带给她的启发,以下为经过编辑的采访实录,经过本人审阅。知识分子:为何要设立数学和计算机科学奖?
武红:数学跟计算机的发展是互联网时代大发展背后重要的推动力,数学是所有科学的基础,也是最古老、最严谨的学科,计算机是从数学发展而来,给人类带来颠覆性的变化。现代计算机的发展与冯·诺依曼和阿兰·图灵分不开,他们两位都是数学家,冯·诺依曼和爱因斯坦一起成为普林斯顿高研院最早期的教授。阿兰·图灵也被誉为“人工智能之父”,现在国际上计算机的最高奖项图灵奖就是以他命名。
除了图灵奖,和数学界的最高奖项菲尔兹奖,还没有哪个国际大奖把这两个领域都包括在内,诺贝尔奖也没有设立数学奖和计算机科学奖,我想这是未来科学大奖的一个突破。数学和计算机科学对今天所有跨学科的基础研究都带来了根本性的影响,计算机科学对工业界和产业界的推动作用也是更加凸显,就像现在很热的人工智能,是下一个工业革命的驱动力。我们觉得设立一个数学和计算机科学的奖项可以进一步推动科学与技术相互促进和发展。
我们科学委员会既有数学方面的专家,比如励建书、田刚、夏志宏,也有计算机领域的专家,比如李凯、李飞飞。根据我们的章程,一个大奖最多可以奖给同一个团队的五个人,而诺贝尔奖是至多三个人分享。最终还是要看在这两个领域中,谁的科学发现更具有突破性、原创性,给人类带来更大益处,那就要把奖给谁。数学与计算机科学奖的捐赠人是网易的丁磊、腾讯的马化腾、分众传媒的江南春和真格基金的王强。
网易和腾讯都是跟计算机相关的公司。马化腾自己就是学计算机出身,腾讯公司通过对计算机技术的应用取得了极大成功。支持设立这个奖项对于马化腾可能是一种自然选择。我们的新闻发布会他也会亲自参加。我觉得这些捐赠人更多还是看到今天计算机科学对产业发展的带动效应和社会影响,这是他们背后的一个核心驱动力。企业家的参与加速了科学技术和产业的相互作用。
知识分子:数学与计算机科学奖未来会分成两个奖吗?武红:我觉得短期内应该不会,至少十年以内。十年以后如果我们的大奖有更多的捐助,也许我们可以考虑把它分开。目前我们的物质科学大奖包括物理和化学,生命科学大奖包括了生物、医学和偏生物方向的化学。我觉得目前这个设计还是比较合理的,“三奖鼎立”在短期内会持续。
知识分子:能介绍一下今年未来大奖评选的过程吗?武红:我们借鉴了诺贝尔奖,严格地遵循章程办事。
专门成立了一个工作小组来负责整个评审过程,确保章程得到落实。还设立了监督委员会,由清华大学法学院教授高西庆先生领衔,和毕马威一起,负责对评审过程的公正性进行监督。和诺奖一样,未来科学大奖也实行提名制。未来科学大奖参考诺奖等国际奖项的评审机制,采取提名邀约制和国际同行评议制。提名邀约制指的是候选人由科学委员会邀请的提名人提名产生,不接受个人申请与社会推荐。
国际同行评议制是指在确定候选人后,根据每位候选人的专业情况,由科学委员会邀请五位以上该领域的国际专家,对各候选人被提名的工作成果给予评价。2017年3月份开始发送提名邀约函,邀请国内外相关学科学者、大学专业学院院长、研究所负责人等约800人为大奖提名,5月27日在北京召开第一次科学委员会全体会议。
科学委员会先逐个解读每位被提名人具体的工作和贡献,明确提出他们筛选的理由,解答全体委员会的提问,最后投票产生候选人名单。
接下来,也是很重要的一步,科学委员根据候选人的学科,邀请同领域的世界级专家来写同行评议信(reference letter),每个人接受不少于5位的世界级专家的评议,这些人包括他们的老师、同事、竞争对手。
这个同行评议的过程很重要,评议信需要非常具体,对被提名人的工作成就、创新性、影响力等方面跟国际同行做横向和竖向比较。今年有数位诺奖得主为未来科学大奖候选人做评议,他们也代表着全世界的最高学术水平。8月19日科学委员会根据这些同行权威人士的评议信,做第二轮评审,科学委员会仔细和认真地对每封同行评议信加以讨论。然后再投票选出进入下一轮的候选人名单。
第三轮评审是在9月9日上午举行,科学委员会匿名投票产生最终的获奖人。当天下午将举行新闻发表会,向公众宣布结果。去年新闻发布会上,我们现场电话连线了两位获奖人,物质科学奖获奖人薛其坤老师激动的反应让大家记忆犹新。今年的发布会,三个大奖一起公布,我们很期待。
知识分子:对于获奖者和科学委员会成员的身份,有什么特殊要求吗?武红:对获奖者的国籍没有硬性规定,但是他们的主要工作必须要是在大中华地区做出的,或是和大中华地区的研究团队合作做出。因为这一奖项的主旨是推动大中华地区的科学进步,要关注并表彰这一区域内科学家的工作和成长。通过鼓励全球范围的合作,我们也为将来向世界范围开放这个奖项开了一个窗口,让更多的海外科学家关注我们这个大奖。
对于科学委员会的构成,许多成员都是中美两国的科学院、工程院、医学院的院士。今年加入科学委员会的李飞飞虽然还不是院士,但是她在深度学习领域的贡献得到了学界和业界的广泛认可,是人工智能领域的标杆级专家,所以我们为吸纳她的加入也做了一些变通。生于1970年代的她,也是科学委员会中最年轻的一位成员。
未来科学大奖科学委员会的成员都是不拿报酬的,完全是公益性的付出。
要知道,科学家最宝贵的就是时间,他们的工作很繁忙,满世界飞,经常为了参加每次评审会,要坐深夜的飞机,会议结束后再立刻去赶越洋飞机,马不停蹄,平时还要花时间仔细地阅读候选人的资料、同行评议信,总结成文,为评审做详实的准备。过去这大半年,这些卓越的科学家像对待科研一样严谨地对待评审工作,让我们非常感动。用饶毅老师的话来说就是:“科学家把自己的声誉和这项大奖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有了他们的激励,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把大奖做好呢?
知识分子:诺贝尔奖给了未来科学大奖怎样的启示?武红:前不久,我刚刚到瑞典考察,这次瑞典之行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和震撼。首先,我实地考察了和诺奖有关的几个地点,也体会到欧洲人做事情的认真和严谨。诺奖颁奖典礼是在斯德哥尔摩的音乐厅,晚宴在当地的市政厅举行。从颁奖仪式到晚宴的流程都非常具有仪式感。
诺贝尔本人的故事也给了我很大的触动。通过看他的自传和诺奖博物馆里的老照片,我了解到他如何构思去做这个奖。他本人受到了系统的科学训练,是一位化学家、发明家、成功的商人,对文学也很热衷,用今天的话讲,就是“跨界”。他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人,充满了理想和创新精神。
诺奖的设立过程也不是一帆风顺。在诺奖刚设立的时候,根据诺贝尔本人的遗嘱,这个奖项的实施需要得到瑞典皇家科学院和文学院的支持。
但当时并不是每个人都支持和认同它。诺贝尔本人的遗嘱中原本有一个词是“理想主义”,后来被他手写改写成了“理想的”,理想主义是高远的,而理想是可以实现的。一位促成诺奖设立的关键人物就是通过解读这两个词背后含义的差别,说明诺奖并非虚无缥缈、好高骛远的空中楼阁,而是可以落地,可以执行的,以此说服了皇家科学院的院士们给予支持。
诺奖百余年来的资金来自于诺贝尔家族基金的持续经营。直至今日瑞典人仍严格地按照诺贝尔遗嘱中规定的程序来执行,连颁奖顺序都是他的遗嘱里写明的。这一点非常了不起。我认为西方人对科学的崇尚和严谨的态度太值得我们中国学习。我们希望通过这个大奖,能够建立我们中国人对科学的一种严谨的态度,一种文化,一种标准。
如果能把这样的文化和标准树立起来并传承下去,像诺奖一样百年传承,如饶毅老师所说,100年以后,我们这些人都不在了,大家再来看看我们今天做的这件事情,这个奖对社会的影响是不是能真正改变中国科学发展的一百年,改变我们的科学观和文化观。
我想,这是每一个科学委员会成员、捐赠人,包括我作为运作机构负责人的共同态度,科学家们的无私付出,以及我们诸位捐赠人在资金上的贡献都是出于一种理念,情怀,价值观和信仰,但我觉得仅有情怀是不够的,更需要有科学做事的专业精神,和一丝不苟的执行能力,这样才能做出标准和影响力。我还参观了斯德哥尔摩的诺奖博物馆。
博物馆里陈列了历史上所有得奖者的介绍,陈列了许多能够体现他们工作的一些物件,比如有位诺奖得主穿的一条用她自己发现的新材料制成的颜色鲜艳的裙子,还有对第一位女性科学家得主——居里夫人的介绍,对第一位获奖的埃及科学家、对第一位亚洲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泰戈尔的介绍等等,都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在参观的过程中,每一个讲解员对于诺奖那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感也对我触动很大。
一方面这个奖项属于全世界,另一方面也给瑞典人增加了荣誉感。我想到,我们14亿人口的中国是不是可以做一些事情?如果未来科学大奖以后也能在中国建造一所介绍获奖者工作的博物馆,对于科学普及和教育来说,是多么好的一件事。看来,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笑),现在我们还是要先把大奖做好,毕竟诺贝尔奖已经做了100年。我们的奖还很新,还有许多值得完善的地方。
第一届未来科学大奖的成功给了科学家和捐赠人人更大的鼓励。科学委员会和捐赠人共同设计和规划十年后大奖的发展,包括资金、制度、结构等方面。
知识分子:科技部近期出台政策,鼓励民间设立科学奖,你怎么看?武红:国家在主导各种各样的科技奖项。我认为应该鼓励更多各种社会力量设立科学技术奖,鼓励民间资本支持科技奖励活动。我们关注到国务院和科技部出台了相关的文件,我觉得是一个非常好的信号,具有指导作用。另一方面,像未来科学大奖从建立到操作都形成了很好的示范响应,是一个很好的探索。对国家在法律上、政策上、税收方面,包括成立基金会,提供了参考的模板。
知识分子:对未来科学大奖的国际化有何设想?武红:我觉得目前立足大中华区的定位非常清楚,未来随着组织扩大,国际化确实是一个必然方向,但需要组织一起去讨论,还得需要脚踏实地,用更多时间来摸索。其实未来科学大奖从诞生之日就具有国际化的元素,我们的科学委员会的组成和大奖的评审制度,都有相当的国际背景和高度。
现在的大环境是,中国政府加大了在科研技术上的投入,并且民间资本开始愿意来支持基础科学研究,这是个好势头。我们希望通过未来科学大奖,吸引更多海外的科学人才到中国交流合作,推动和提高中国科学研究的发展水平,使中国的科研水平和国力能够相称。美国能够在近百年间超过欧洲,引领世界科学发展和经济发展,我认为是得益于它开放性的人才吸引政策,创造良好的自由创新环境。
中国如果能够通过未来科学大奖,吸引不仅是华裔科学家,更多来自全球的优秀科学家,来中国合作交流,那这个意义将远超大奖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