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捂着腮帮子走进18世纪英国伦敦的某家牙医诊所,告诉他:“我的牙齿掉了,给我安个新的吧。”他会说:“好的先生,请问您是要兽牙还是人牙?”“兽牙是什么鬼?”“兽牙我们有动物骨头做成的牙齿,经过打磨之后装进您的嘴里,这是最便宜的,但是容易腐烂,戴时间久了会有非常严重的口臭。”“太恶心了,我要人类的牙齿!等等,你们不会说的是真人的牙齿吧?”“是的先生,如假包换。您知道最近被绞死的那几个年轻盗贼吗?
我已经打通行刑者,猎牙人(teeth hunter)弄到了他们的牙齿。”“天呐,我不要死人的牙齿!有没有什么正常一点的?”“不要兽牙,不要死人的牙齿。我想想,啊,先生您真有眼光!您看这个孩子怎么样?过来过来,张开嘴让先生看看你的牙!您挑一颗喜欢的,我当场拔下来然后给您安上去....”
对于十八世纪全民牙痛的欧洲人来说,他们的疼痛与甜蜜如影随形——疼痛来自于牙病,甜蜜来自于糖。
然而再往回退300年,回到伊丽莎白时期(十六世纪后半页),白糖还是与香料、珠宝一样作为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品,只有身居食物链顶端的人类才有资格偶尔享用。在那时,微笑时候露出的龋齿可是吃得起糖的阶级与地位的象征。负担不起这种高级食材的阶级会把黑色的粉末涂在牙齿上,冒充牙龈炎,假装自己牙齿也是常常能和糖类亲密接触,这是当时的一种审美。
而到了十八世纪,当蔗糖从奢侈品、装饰品、药品迅速成为资本运行下的大众日常廉价消费品,牙齿养护、清洁技术却没有抵达时,这样的牙龈炎再也不用伪装了。疼痛跨越了阶级,人人都是牙病患者。罐头在1810年被发明,开罐器1858年才出现,比罐头足足晚了四十多年。而牙科技术,尤其是假牙技术的成熟,却比糖类的出现晚了几百年。
这几百年对于几代牙痛病人来说日子并不好过,他们处在持续不断的痛苦中,无缘品食美味,难以入睡,掉落的牙齿使面颊苍老凹陷,说话含糊不清。
作为美国第一代言人,以及无牙美国总统,华盛顿有好几副钟爱的假牙。最早最低端的有以驴牙和马牙做成的假牙,尺寸明显很大,而且气味难闻。高级定制的有上文中提到的以河马牙和海豹牙以及象牙做成,衬以金质牙托,还有专属刻印。华盛顿的假牙,下面写着“伟大的华盛顿”。
曾在2007年9月到2013年6月在华盛顿故居弗农山庄(Mount Vernon)展出。但最合适的应该还是华盛顿那副用真人牙齿做成的假牙,其中九颗牙齿来自他自己所买的奴隶。
一直到十八世纪的时候,假牙的制作跟公元前6世纪比还是差不离。受制于牙医学的时代技术,以真人牙齿制作的假牙似乎是最好的选择:大小最合适,不容易腐烂,色泽也最真实。
所有的牙医都想有健康的牙齿原材料,但是这种货永远供不应求,用奇货可居来形容也不为过。1781年的时候,伦敦一家牙医诊所对一颗人工牙(其他材质的牙)的开价是“half a guinea”(根据维基百科的注释约在20至30先令),一颗真人牙齿是前者四倍的价格;而一套上颚的真人假牙能卖到31英镑10先令的天价(旧币制度:1英镑=20先令=240旧便士)。
在市场暴利的引诱下,猎牙者(teeth hunter)这个卑鄙的职业诞生了:他们盘旋于刑场或是医院,撬开尚有余温的尸体的嘴,或是掘墓偷尸,再把这些牙齿卖给同样是新兴行业的牙医们。如同追着将死之人的秃鹫,他们紧随在行军部队之后,在一场战役结束后的第一时间,带着桶和钳子冲上去。为了让买家心理能接受一些,牙医们不会说自己手中的“货源”来自病人或者坟墓,战死人的牙听起来比较健康结实。
拿破仑战争爆发以后,市面上所有的牙齿都号称来自战场那些年轻健康的士兵,比如在1808年-1814年间,大部分牙医都会告诉你他手上的牙齿是来自“半岛战争”。
直到1837年,一个叫克劳狄·艾什(Claudius Ash)的牙医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奇怪的浪潮,更忍受不了自己总是要处理死人牙齿的职业生涯。
于是他在原有陶瓷牙的基础上进行了改进(是的当时已经有了陶瓷牙,但是人们就是爱用真家伙),使它不那么假白、易脆、以及嘎嘎作响,并且引入商业化的生产与运作。但你以为假牙的黑暗一幕这就结束了?黎明前的黑暗总是特别漫长。伦敦的不少牙医同行抵制陶瓷牙——只要对世界局势保持密切关注,他们不愁手中没有真人牙齿,1853年的克里米亚战争又为他们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新货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