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为什么宁信谣言也不信科普?

作者: 钟与氏Darla

来源: 果壳

发布日期: 2017-06-15

文章讨论了现代社会中人们对风险的认知和恐惧,以及这种恐惧如何影响他们的行为和决策。作者通过个人经历和理论分析,探讨了谣言和科普在人们心中的不同地位,以及如何在信息爆炸的时代中找到平衡,既不盲目恐惧也不忽视潜在风险。

你妈为什么宁信谣言也不信科普?因为谣言看起来可怕啊!

前几天聚餐讨论东南亚哪儿比较好玩,朋友推荐越南,正在用穷举法举例说明那里各方面指数均符合游客预期的时候,我迫不及待地插嘴:“有网么?”“……有……的吧……”在座的所有人都一脸“幸好把这么重要的事想起来了”的侥幸脸。因为我家断网了。

我家的断网,是人祸不是天灾。由于我妈相信了无线网覆盖导致高血压心脏病不孕不育血液中毒从头到脚癌最后破碎虚空异次元称神的故事,所以在墙上打洞把无线网用两个转接器接了十几根网线拖进数个房间活活变成了有线。理论上这样是没问题的,但是大概是因为太挤了导致网线和路由器内部发生了严重的摩擦。于是我家连电视都打不开了。

无论我怎么找科普文妄图粉碎她对WIFI的幻觉,我妈仍然百折不挠地动用了从亲戚到邻居的一切关系要把我家变成有效的有线,这场艰苦卓绝的战役已经进行了一个月,虽然还有150m流量包,我还是感觉自己穿越到石器时代。“瓦砾、垃圾和暴露扭曲的钢筋。路桥断绝,蚊蝇肆虐。人类文明消逝的第十三个年头,我们消耗掉了最后一撮方便面调味料。

垂死的老班扬蜷缩在暴露的下水道底,不下雨的日子里那是个躲避高楼碎玻璃袭击的约许之地,也是我们能找到的最安全平坦的临终眠床。他干裂的口唇蠕蠕而动,似在祈求祝祷并不慈悲的上帝。我们互相对视一眼,似乎悲悯有比饥饿更大的力量,推动我们倾听老人的遗言。他从喉咙深处,滚出模糊黯哑的字句:‘我想再发条微博……’”

所以今天早上我看到某长辈在微信朋友圈里分享了猕猴桃里有膨大剂吃了会高血压心脏病不孕不育从头到脚癌的时候立即气得回笼觉都睡不着了——这东西要被我妈看到了我还能有猕猴桃吃么!猕猴桃多好吃啊!谁敢站在我和猕猴桃中间!承受我米袋子身材之怒火吧吼!

为了猕猴桃,我跟我妈爆发了一场毫无重点的辩论。跟所有没学过方法论的正常人类一样,我妈也掌握了辩论的不败技巧:你跟她讲科学,她跟你讲监管。你跟她讲监管,她跟你讲人性。你跟她讲人性,她跟你讲阅历。最后你跟她讲阅历,她墩布一摔说废话那么多还不滚去做饭。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关于知识的方法论当中,关于知识本身确定性的那部分在实践当中简直是屁用没有。想要说服别人,只有两种思路:一种是让对方用自己的眼光来看问题,另一种是让自己用对方的眼光来看问题。

温柔的恬淡的冷静的耷拉,学过方法论的耷拉【请用“开飞机的舒克”语调来念这句话】,注意到耷拉妈说了一句很有道理的话,大意是:“你那些科普文章说这也不要紧那也不要紧,他们能保证任何环节都不出错吗?你说是谣言的那些文章,看起来多吓人啊!”一语点醒馋嘴人啊。

我妈这句话有两点非常有道理。1)风险是在行动中被确定的,人类活动的努力在于【尽力】意识到并减弱风险,而非消除风险。2)科普文章没有谣言看起来可信,是因为谣言看起来更可怕。

不能回避的风险和不能自已的恐惧实际上这是政治学中风险和恐惧两个领域的研究,当然恐惧研究可能更多可以归纳到哲学和心理学领域去。

风险研究这两年已经发展到一个我完全看不懂的程度了,它还在说人话的时候的研究内容简单说明如下:a.风险泛指关于人类活动中可能遭遇到的非预期事件。b.随着人类活动在全领域(物质生产、技术进步和制度变化)的扩张,风险不再按照财富或生产力的方式进行分配。c.关于知识:【极为有限地】“了解”风险,变成了一种特权。d. 终于可以开始讨论关于风险的那些政治问题了。

“在风险讨论中变得清晰的,是在处理文明的危险的可能性上科学理性和社会理性之间的断裂和缺口。双方都是在绕开对方谈论问题。社会运动提出的问题不会得到专家的回答,而专家的回答也没有切中要害,不能安抚民众的焦虑。”

在以上的讨论里,关于风险,我们已经明确了视角:(1)风险概念隐含着一种焦虑和怀疑的态度:“好像会有不好的事,但是我也不知道……”,它被用来描述现代社会的“处境”。

所以,“风险社会”说的不是“这些事都好危险”,而是“一个社会中,其成员已然察觉到人类行为在不断产生各种不可控乃至不可知后果。对这些后果的觉察和控制,一方面产生新的风险问题,另一方面,觉察到风险的社会成员对于控制技术和手段,以及掌握这些技术手段的其他成员的工作能否达到预期,并无信心。

”(2)在这里,风险并非以下含义:“一定会到来的不好的事”,“一定概率上发生的情形”,“由于某种行为导致的一定概率上会出现的消极状况。”

等一下。最后那句,“由于某种行为导致的一定概率上会出现的消极状况”,这不就是通常理解的风险么?没错,虽然这句话看起来就是在描述我们一般对风险的概念,但是在全球化和现代性的条件下审视风险的时候,这种隐含着因果关系的判断,就被更大的历史过程整体地取消了。

某种鸟类的停止繁殖是因为附近工厂噪音过大,还是温室效应改变行为,或是千里之外的另一种鸟类因为不明原因迁徙而改变栖息地,或是食物链上某一环的断裂?它的数量减少和附近小麦减产、牛奶产量升高、能源消耗减少、土地重金属含量增加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在全球化视野中,这些相关性再也不是我们可以随意归因的因果关系——简单的A导致B的算式已经没有意义了,世界的各个方面都被直接联系在一起。工厂该为小鸟的减少负责吗?

谁又来为急需工厂产品和就业机会的民众负责呢?

所以风险不是“某种行为导致的……状况”。它是一种不确定的处境:知道行动会产生行动以外的后果,但不(彻底地)知道它们是什么,也不(彻底)知道为什么。(3)这种介于知道和不知道之间的状况特别让人着急上火。于是,在风险专家和民众之间产生了另一款巴别塔:每个人都以为自己的建构才能通向天堂。

两者之间的区别是,专家们经过长年的训练,熟知自己所关注的这个领域中那些重要和不重要的信息,并且忽略其他领域的信息;因此他们并不能理解民众所感受到那种模糊而广谱的不确定感。对于民众——对于普通人来说,我要引用我最后一篇硕士论文的一句话总结:“让人害怕的东西是可怕的东西。”

不许笑。这是篇很严肃地讨论人们到底会对什么产生恐惧,以及这种恐惧如何演变成政治现象的政治学论文。

这篇论文得出的结论之一是:在上文里的现代性、全球化、工业化等等条件下,如果想要让人们又乖又听话【或逼迫他们购买产品】,就用一些似懂非懂的词吓唬他们,他们自然会把这些风险主题纳入自己的恐惧之中。但是别以为被吓住的人很蠢,他们只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普遍的焦虑、对知识特权的不满,以及培训知识精英们说人话。【吓唬人的主体,可以是政客、社会组织、大企业、媒体、某个微博ID或者任何一个普通人。

通常认为这些主体很重要,因为他们操纵恐惧(manipulating fear),但是既然我们在讨论非因果的普遍风险,去找责任人就没有意义。我所关心的是,对感受到恐惧的人来说,恐惧到底是什么,他们又是如何/为何配合恐惧操纵者的。】

恐惧感不是消灭掉敌人后就会消失的东西。它是抓住我们后颈的小怪物,驱使我们只对“威胁”过度反应,而非感到好奇或探索。

比如说,“氯吡脲作为细胞分裂素主要成分对不同时期挂果风味的对比研究”和“黑心农民用膨大剂浸泡猕猴桃导致从头到脚癌”这两个标题显然只有后面那个会引起我们注意。但实际上我们对胖胖的美味猕猴桃并没有意见,人们大概只是并不想知道,现代农业的专业性已经超出了田园诗想象的控制。比起用汗水和爱浇灌的“一天吃一勺这个永不得癌”桃,定时定量施放的氯吡脲实在太不浪漫(而且让人联想到KPI)了。

但是话题不要扯远了,总之,写完这篇论文之后,我就不怎么在乎风险了,并且想通了一个道理:到底和古代人相比,我们生活的现代世界,有多危险?请注意,危险和风险是不同的概念。危险是真实可靠的威胁,风险不管多可靠反正它没发生在个体身上【发生了就叫危险】。

于是我脑补了一下一个清朝人害怕的事:(如果TA没有在25岁前死于天花或肺结核)黄河决堤、发型难看、传染病、【不识字就比较安全的】文字狱、收成状况、外地人偷小孩……然后我又脑补了一下一个现代人日常会害怕的事:杀人狂、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恐怖袭击、基因武器、疯狂科学家、政府秘密计划、非法器官交易、豆腐渣工程、食品安全、化学品泄露、恐龙复活、小行星撞击、冰川融化、臭氧层消失、南美地震、欧洲飞机失事、加利福尼亚台风、厄尔尼诺、人口交易、全球金融危机、日本核电站漏水……这种忧虑,并不是像一些优越感强烈的科学爱好者所相信的那样,简单地来源于无知。

当我们考虑风险和整个现代化的倾向时,相对于现代世界中,总体上进击(aggressive)的人类而言,个体的认知体系实在是过于有限,而我们所要处理的恐慌性问题又吓人得太过分了。

如果说,一个古代人长期面临非常真实的死亡、疾病和人权方面的威胁,那么一个文明社会中的现代人所面临的,似乎正好相反,是与私人生活看似无关,但却同样咄咄逼人的广泛的焦虑信息。

这些看不见的风险不仅唤起了他的恐慌,同时还使他深感无能为力。古人对于严重的生命威胁——比如战争——可以采取一系列措施来避免焦虑,比如从军或者逃亡。他将有责任人可以怨恨,或者有信仰可以依赖。而一个现代人面临核电站泄漏之类的事故,他既没法上前堵炮眼儿,也来不及逃跑。无论事故是否发生,这种焦虑感将始终伴随着他。

猕猴桃的例子也是一样。在整个广泛的工业化操作过程中,消费者既不知道农学发展对猕猴桃栽培的影响,也无从得知在采集包装销售过程中可能的污染情形,但他们偏偏能够获得许多一知半解、模模糊糊的传言。当他们被告知野生野长的作物的风险更不可控的时候,往往也不能打消他们对大规模商业化种植的成见,而只是在现有的焦虑上又增加了新的忧虑。

实在怕就闭眼啊。过去,一只猕猴桃的历史很单纯。

它长在树上,没人付出过多关心,或许会有些结果或过程不明确的嫁接或杂交,然而对此时的这棵树来说,一只猕猴桃仿佛仅仅因时而生,而非因人而成。以前大学校园里就有棵未知的猕猴桃树。我曾站在那棵树下,想象上面那些青涩的猕猴桃,如何在雨水和阳光中变得甜润,如同一场赐福般骤然成熟,然后我就能爬上去偷吃。路过的生命科学院的同学说:不要吃,你不知道它经历了什么。

一棵景观猕猴桃树不仅要除虫驱鸟,可能也经历过更适宜景观栽种的基因改造,而且它所面对的水、空气和其他污染也未经控制。总之,如果它长在这里不是为了给你吃的,你吃它就会吃下未经控制的风险。

顿时一棵神秘的美味猕猴桃就因为这场对话而变得十分棘手:过去,没有人管理一只猕猴桃的美味,也没人知道它有可能会经历什么。现在,你知道有人在管理一棵猕猴桃树的一生,但你并不知道他们对它做了什么和为什么。

生科院的同学并不觉得这事哪里麻烦。她可能想吃猕猴桃,但她知道这个猕猴桃不能吃;遇到麻烦的人是我——既想吃猕猴桃,同时也知道人们对猕猴桃似乎干了些什么,而且完全不明白他们到底干了什么。显然,对风险的全然知晓和全然无知都不会造成痛苦,焦虑是因为知道存在着自己不知道的过程——恰恰,这种不上不下的茫然才是现代生活的风险所在。

显然这种状况会明显导向面对风险的两种思路:1)风险太多了,虱多不痒债多不愁,我有空去多学点儿知识,看看都存在哪些风险,别人是如何回避这些潜在风险的。2)风险太多了好可怕,我不想知道背后的原因,必须有人应该为此负责。后者我称为闭眼式解决方案,通常是由于感到十分痛苦而拒绝接受现实,并且找人撒气。

这种解决方案很常见,比如小伙伴跟老板说,老板啊,你看这个项目,既没有人也没有钱也没有资源也没有规划总之啥都没,这就是个想象中的项目啊,您到底从什么时候产生了这个项目已经完成的错觉?您现实一点好咩?老板:我不听我不听!一定是你不负责任!一定有人针对我!

身为人类,这种自我保护的思路其实十分自然,毕竟我们面对的是个史无前例的信息时代。我们经常会听到这种评论:“都是现在社会不好。”“现在的人道德沦丧。

”或者,“都是腐败官员的错。”当面临风险的可能性,闭着眼往外一推,就无需面对泛化风险的现实,日益增长的不确定性,和必须不断学习新知的压力。稳。实际上,人们多少都是这么做的。毕竟风险太多注意力太短,人类已对当代处境智穷,与其真的付出努力满足大脑的控制狂,不如上网看猫片。多解压。

写到这里,我要说的已经可以归纳如下:1)如果你感到不安全,又极度想要确定性,可以跟随自己的心——就是怂——把一切潜在问题都推给某个万能的神或者无敌的坏人,把注意力集中在责备他人来缓解焦虑和恐慌。缺点是可能会经常听到这样的反馈:“你现在!怪xx!有用吗!咱们快去!解决问题!好吗!

”2)如果你已经放弃了确定性而只想降低风险,这里有几条建议:a. 由于对风险的忧虑通常是一种介于半懂不懂之间的认识,所以爬山前去了解下天气状况能够降低撞到泥石流的概率;吃猕猴桃之前查一下膨大剂到底是什么也有助于缓解对从头到脚癌的恐慌。要相信这世上比你聪明、比你用功、比你博学的人和他们比你多付出的努力,也要相信自己经过同样的努力,能够理解他们所做的一切。

b. 通常,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人不会采用吓唬人、东拉西扯、言之凿凿、判定因果关系、引用知名的非专业人士不知道有没有说过的话,或者编造反常识事件等方式来引起别人注意。如果理科生这么做,通常都是骗人哒。如果文科生这么做,我们也不要相信他。c. 既然生在这个时代又不想被自己吓死,就昂首阔步地面对它。

在广泛阅读专业书籍(一般一个小问题十五篇文献以上)、和无利益关系的专业人士充分讨论的情况下,如果觉得哪里不对,就堂堂正正地说出来。要相信在这个多元化的时代里你有充分的能力接触到各种不同的观点,就算不满意还可以上国外网站。p.s., 不要相信某度百科。3)如果你想降低风险,又没有充分的精力筛选信息怎么办?

在这个人人都有话要说的世界里,没有争议的判断,不管是你没看到还是你看到的是一面倒地支持,多半不可靠。而在所有的意见里,基于立场、情感、个体经验(而非实验、数据、事实)的意见,也可以完全无视。4)这样做人好累啊!怎么办?看猫片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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