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来,我好像没有认真观察过藏原羚。当我驱车或徒步走过高原,印象中它们总是安静的、不起眼的。在青藏高原特有的几种有蹄类中,它们不像野牦牛那么威猛雄壮,不像藏野驴那么好奇优雅,也不像藏羚羊那样有着举国闻名的迁徙。但它们的命运,同样让人牵挂。
比起第三极上的大多数物种,藏原羚的生存状况是比较好的。
关于藏原羚的外貌,乔治·夏勒在《青藏高原上的生灵》里有非常清晰的描述:它“体格紧凑,四肢细长,肩高60~65cm。它的皮毛呈黄棕色到灰棕色,夏季比冬季更灰些。尾巴短(8~9cm),尾尖黑色”。因为它显眼的白色臀斑,藏原羚被称为“白屁股”。大而呈心形的臀斑,可能是它最为显著的特征。在奔跑时竖直的毛会展开,边缘还有一圈红褐色的条纹。兽类臀斑肯定有着独特的功能和有趣的进化历程,不过我没找到详细的论述。
一种说法是,成群逃避天敌时,跳跃的白屁股会晃花捕食者(主要是狼)的眼睛,不知道抓哪个好。还有人说,臀斑结合身体姿势,能更有效地表示臣服,避免种内的无谓争斗。
说到种内争斗就必须说说藏原羚的角。藏原羚只有雄性个体有角。它们的角细长,角间分开较小,向上向后弯曲,然而再向上伸展。我曾在青藏高原上的许多地方见过藏原羚。
从高原东北角的祁连山,到横断山脉以西的川西高原,到大河流淌的三江源,再到广袤无垠的藏北羌塘。实际上,藏原羚广布于整个青藏高原,以低密度的、成小群的方式。它们喜欢取食双子叶和莎草科植物。不像野牦牛和藏野驴,小个子的藏原羚消受不了低质量的植物,比如羌塘北部无人区的苔草。这可能是我们常常在公路附近看到它们身影的原因。公路往往穿过低海拔的高质量草地,而且那里的干扰导致双子叶植物相对较多。
当然,也因为人们不再猎杀藏原羚,让它们敢走到公路边。
藏原羚的分布区与藏羚羊重叠,两者的生活策略却差异巨大。雌性藏羚羊会每年夏季结成大群,长距离迁徙产仔;在冬季,雌性和雄性藏羚羊则汇集在相对固定的交配场。而藏原羚没有长距离的移动。雌性藏原羚通常在海拔较高的地带活动。每年秋季,母羊从高处下来,与公羊混群。交配季节是在12月份,小羊通常在第二年的七、八月份出生。
生活策略的不同,导致更新世的冰川运动在它们基因中留下的印记也不同。不迁徙的藏原羚,更容易受到环境变迁的影响。最近的分子研究表明,更新世中期以来,藏原羚种群波动大,历经隔离和分化,此后种群数量一直在下降。而采取迁徙策略的藏羚羊,其种群数量似乎一直在增长;基因交流充分,以至于检测不到种群隔离和分化。
在青藏高原的北部边缘,藏原羚与另外两种原羚的分布重叠。
阿尔金山和柴达木盆地是藏原羚和鹅喉羚共同的栖息地,不过,鹅喉羚活动于干燥平原地带,而藏原羚则出没于周围的山区。青海湖周边的草地上,藏原羚和普氏原羚则利用相同的区域——两者混群混出了新高度。中科院动物所的蒋志刚研究组长期追踪藏原羚和普氏原羚的混群问题。普氏原羚也是中国特有物种,“种群数量曾经不足300只,至2009年已恢复到1500左右”。
2015年,蒋老师研究组发现:“野外条件下,普氏原羚与藏原羚的种间杂交和杂交后代确实存在”,而且两者的杂交“可能不是近期发生的,而是长期的演化事件”。那么,杂交发生的原因是什么呢?研究人员认为,是因为普氏原羚与藏原羚种间分歧时间较短,还没有形成严格的生殖隔离机制;另外这两种原羚都采用一雄多雌的繁殖策略,对于雄性原羚来说,繁殖的代价很低,它们只需要争夺交配权而不需要抚育后代。
杂交对双方的影响是不对等的。研究检测到的种间杂交频率很低,“对于种群数量较大的藏原羚来说,杂交事件可能不会对种群生存造成很大威胁”。但普氏原羚的种群数量比藏原羚小得多,种间杂交的频率相对来说就大了,这些参与了种间杂交的普氏原羚浪费了繁殖机会,纯种个体出生率降低,再加上基因同化,这种种因素,让普氏原羚的灭绝风险提高了。
直到二十世纪初叶,印度北部拉达克地区东部20000平方公里的高寒山地上,都有藏原羚出没。1980~1990年,其分布范围缩小至1000平方公里。尽管如此,还是没有引起印度野生动物保护部门的关注。及至2000年前后,整个拉达克只剩下不到50只藏原羚,局限在不到100平方公里的地方。这是怎么发生的呢?首先是无节制的打猎。特别是1962年中英战争之后,补给不够的军队肆意打猎,成卡车地运回藏原羚充当肉食。
八十年代后期,印度加强了野生动物保护执法,逐渐控制了打猎。然而,拉达克的社会经济面貌已悄然发生了变化:牧民人口增加,放弃了传统的畜牧方式,逐步开始定居,加上山羊绒价格飙升,牲畜数量居高不下,藏原羚的栖息地一缩再缩。在打猎重击下喘息的藏原羚再也没能恢复。自然界对数量稀少的小种群,还准备了其他杀手锏。大雪灾、流浪狗,以及家畜传染的疾病,都有可能导致小种群的灭绝。
从1999年到2009年,印度科学家开展了多次调查研究,召集政府和牧民参加的会议,拟定藏原羚的恢复项目。可惜,拉达克的藏原羚还没有恢复的迹象。
青藏高原的藏原羚,未来会重复拉达克袍泽的命运吗?一方面,我们有理由乐观,毕竟现在没有打猎。另一方面,我们也必须谨慎:当道路和围栏将草原区隔成小块,牲畜的竞争,人为的干扰,都有可能在不经意间,将这种不起眼的、娇小而优雅的动物推向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