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烤鱼揭开身世之谜?“小时候的味道”有多神奇?

作者: Julian Baggini

来源: 果壳网

发布日期: 2017-04-15

文章讲述了一个29岁男子因第一次吃烤鱼而怀疑自己身世的故事,探讨了食物如何唤醒记忆的能力,引用了普鲁斯特的“玛德琳蛋糕”作为例子,分析了嗅觉和味觉如何影响人们的情感和记忆。作者通过个人经历反思了怀旧与现实的差距,强调了食物在塑造个人身份和情感联系中的重要性。

微博上昨天出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故事,说一个29岁的男人第一次吃烤鱼,随即被烤鱼麻辣的味道征服,进而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仔细一查发现还真是!

@猫粮的动画馆:刚听央广新闻,讲述了一个真事,真事,真事!29岁的男子全家吃饭向来都很清淡,有天他第一次吃四川烤鱼,瞬间被那麻椒、辣椒的味道所征服,觉得自己的人生都被改变了!于是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父母为什么从不吃这么好吃的东西?自己是不是从四川被拐卖来的啊?

他竟然上走失儿童网站发了自己照片,开始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最后,竟然找到了,他就是被拐卖的……现实生活比任何艺术创作都NB一万倍,这个故事改编为电影,建议名为《舌尖上的人贩子》。

这故事槽点实在太多,立刻引起了网友热议。很快,人们就发现它其实是假的——主人公根本就没忘记自己是被拐卖的,饮食习惯不过是个小细节。不过话说回来,人们能记得小时候的味道么?事实上,食物唤醒记忆的能力,还真的是数一数二。

对法国作家马塞尔•普鲁斯特来说,一块小小的玛德琳蛋糕(Madeleine Cake,又名贝壳蛋糕),可能是他心中永不褪色的记忆。可能对我来说,小时候的跳跳糖、果丹皮和酸辣粉,也有同样的功效,能让我立马回到拿着零花钱在学校门口买零食的时光?在100年前出版的《追忆逝水年华》第一卷里,普鲁斯特将味觉的“时间旅行”上升到了某种不朽的高度。

在这部小说里,一块小小的蛋糕触动了主人公的味蕾,让他开始努力找回失去的时光。

想必很多人听过这个著名的桥段,我也曾经认为,是这块蛋糕的味道,让主人公将儿时的记忆生动地复现出来。但其实在小说里,著名的“普鲁斯特时刻”并没有如此立竿见影的作用。

原著中,小说主人公一边品尝玛德琳蛋糕,一边饮茶,汹涌的回忆并没有立刻涌上心头,而是“一种舒坦的快感传遍全身,我感到超尘脱俗,却不知出自何因”,在那个时刻,“荣辱得失都清淡如水,背时遭劫亦无甚大碍,所谓人生短促,不过是一时幻觉”。他并不知道这种感受是怎么来的,而随后喝下的每一口茶,都让他觉得,这种神奇的功效正在慢慢消失——“我喝第二口时感觉比第一口要淡薄,第三口比第二口更微乎其微”。

后来,他才认真思考了这个瞬间,并认为这一口蛋糕一定触动了某段回忆,但这种回忆却是潜在的、不可捉摸的,这让他感到有些绝望。沉吟良久,他方才回忆起一个片段,“那点心的滋味就是我在贡布雷时某一个星期天早晨吃到过的‘小玛德莱娜’的滋味,我到莱奥妮姨妈的房内去请安,她把一块‘小玛德莱娜’放到不知是茶叶泡的还是椴花泡的茶水中去浸过之后送给我吃……”在这块蛋糕让记忆汹涌而出之前,主人公的确在脑海中搜索了许久。

最近的一些有关于记忆的科学发现,从好几个方向证实了普鲁斯特的这段描写。英国的心理学家查尔斯•费尼霍(Charles Fernyhough)在他的新书《光碎片》(Pieces of Light)中说,科学家们常常把味觉和嗅觉的记忆相提并论,并用一个词“olfactory”来提及,因为从实践上讲,它们通常是一回事儿。舌头只能尝出酸甜苦咸鲜这五味,我们感受到的“味”,很大部分是嗅觉带来的。

不信,你可以捏着鼻子,嚼一嚼那些有味道的东西,再放开鼻子体会一下不同。如果差异没有惊人话,那你肯定不是在嚼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就像普鲁斯特描述的那样,嗅味的记忆在情感上给人的冲击,比其内容本身要强很多。布朗大学的心理学家雷切尔•赫兹(Rachel Herz)曾经做过一个实验,分别给实验对象一部影片、一段声音和一种气味,然后询问他们看、听、闻过之后,记起来的具体内容,并用各种尺度给这些记忆打分。他发现,嗅觉激发的记忆,更情绪化、更能唤起共鸣,而在生动性和具体情节上则稍逊。

科学实验同样也证实,嗅觉/味觉记忆能把我们带回更小的时候。通过语言提示而唤起的记忆,大多是在11-25岁期间所形成,而嗅觉/味觉,则能将人们带回到6-10岁的童年时光。“味道”和事物之间建立起的第一联系,要比任何后续联系更为有力、也更为持久。

嗅觉/味觉的记忆如此持久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我们通常感受到的“味道”,是好几种不同味道的混合,这种组合一般来讲非常特别、也不太容易再现。

比如,我爷爷奶奶在小县城的房间里,就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好多种东西的气味:洗衣粉味儿、厕所清洁剂味儿、阳台上花盆里的土味儿、衣柜的樟脑味儿,还有时不时从锅里飘出的饭菜香。在我的生命历程中,一个颜色可能会与许多东西发生联系,新的记忆不断占据旧记忆的位置,但是少年时候,常去的街边小面馆里面混杂着辣椒油和抹布的那种味儿,却是如此独一无二,让我闻到的时候,只能想起那个窄小的面馆,和端上来的豌豆杂酱面。

关于食物的记忆如此之强大,我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人们“想象”味觉/嗅觉的能力有限。我可以轻易地记起在江北机场旁的农家乐吃到的水煮鱼,耳边能回响起辣油浇在干辣椒上滋滋的声响,但除非真的让我闻到,不然我根本没有办法“想起”那盘水煮鱼的味道:辣味、麻味和香味完美地融合在生菜油浇下来的菜汤中,那种味道配合着鲶鱼柔顺的口感,独一无二。我却无法像复现视觉或者听觉记忆一样,在脑海中勾勒味觉/嗅觉的体验。

脑海中关于“味”的记忆,本身就是非常模糊的,在这一点上,我应该并不是特例。当我们尝到、或者闻到过去的东西,我们可以重新拾起这种感觉,但这种体验,无法被大脑直接保存并重塑。味觉/嗅觉能够如此鲜活地再现丢失已久的记忆,说明这种记忆很强大——但同时也是因为嗅觉/味觉记忆在平日里并不能重塑,所以再现之后,才会给人带来如此强的冲击。

那么,普鲁斯特是对的。

嗅觉/味觉能够唤起我们和久远时光之间的情感联系,但并不能直接提供回忆的内容。实验心理学也证实,记忆也不仅仅是图像、声音、气味和味觉在意识里的重现那么简单。每一次记起过去的东西,大脑都对记忆做出了一次小小的篡改,就像在脑内进行的一次传话游戏一样,很有可能你现在记起的一段故事或者一幅图像,和原来发生的真实情况,有着显著的不同。而且,你对记忆的确信程度,和记忆的准确程度,完全不成比例。

有人研究过目击者的证词,发现最是斩钉截铁地认为自己没记错的人,反而是最有可能犯错的,但很可惜,也最可能被人们相信。

最近,我试图制造我自己的“普鲁斯特时刻”(那时候我还没开始了解关于食物味道的这些科学研究),决定买一些儿时的“经典零食”,来一场怀旧之旅。在我上小学的90年代中后期,那时候的零食跟现在简直是两个世界。各种人造的香精制成的果汁和冰棍,酸甜都很鲜明的蜜饯,还有放了大量味精的膨化食品。

我们现在吃进口巧克力和丹麦曲奇、原味或者烧烤味的薯片、低脂无糖酸奶、鲜奶油起士蛋糕,而那时候则是黄油蛋糕和代可可脂的巧克力,或者放了大量辣椒和香料、难以分辨本味的面筋制品(对,我说的就是辣条),风格简单粗暴。现在来吃着过去的食物,如同昨日重现,又恍若隔世一般。

昨日重现的工作,看起来容器,做起来困难。

现在工业生产食物的配方和过去不一样:人工合成的“水果味”的配方已经改了,饼干上神秘的“巧克力味涂层”已经被真正的巧克力代替。但即使考虑到这点,小时候让我吃完之后还吸吸指头的虾条,却没有给我一点儿“激起回忆”的感觉,这让我很惊讶。至于无花果和华华丹,比味道本身更能唤起记忆的,是万年不变的包装。

街边用黑色的转炉手工摇出来的爆米花,也没有让人激动地感觉“昨日重现”:没什么味道,比现在电影院里沾满了焦糖的爆米花差多了。

我才意识到,我们曾经吃过的东西,味道都非常单薄:只能称之为“可吃的食物”,既不是好的食物也不是非常可吃。同时我也意识到,儿时吃过的那些经过重重加工的食物,在我的脑海中形成了一个与真实世界平行的味觉空间。

麻辣烤鸡味的干脆面,尝起来既不麻辣,也跟烤鸡没关;小时候几近着迷的“奇多”,现在来吃也不过是满手的味精;草莓味儿的冰淇淋那种特殊的味道,没人能把它和真正的草莓联系起来。廉价的零食充满了直来直去的刺激,不外乎糖的甜、油的香,让放学时候腹中空空的我们感觉宽慰。

走上街头,也不难看到怀旧的小吃摆上台面,但我已经不报什么期望了。

这次,我去找了一个画糖画儿的,小时候搞一次5毛,现在已经涨到了10块(通货膨胀好厉害)。看师傅做糖画儿本身倒是唤起了不少回忆:小煤气罐儿上,焦糖在小锅里融化,用汤勺舀起来、牵出长长的丝儿;金黄色的焦糖(据师傅介绍,是冰糖、红糖的混合)在擦了油的白色的花岗石板上勾勒出蝴蝶的样子,然后师傅再给蝴蝶点上两个眼睛。但当我吃上的时候,真的感觉没啥特别的,有点暖的糖,甜香味儿,仅此而已。

改变习惯,意味着改变认知。尝过了那么多美味佳肴,摆在我面前的糖画,味道其实非常单纯,再不是以前那种暖心的美食了。哲学家和心理学家会争论到底是食物变了还是人变了,但无论如何,整个品尝的体验已经和以前完完全全不同了。小时候,我是多么热爱这些食物,但现在却毫无感觉:如果你无法找回以前吃东西时的愉悦,那么唤回那时的记忆,也就无从谈起。

我们周围的环境造就了我们的“体验”,如果我们的生活变了样,那就没办法再回到从前。就像美国品酒师迈克尔•斯泰因伯格(Michael Steinberger)在他的书《Au Revoir to All That》(《告别那一切》)里写的,渴望与记忆中的美食重逢的人,往往会失望,“努力在餐桌前重铸记忆,最后却变成一种烦恼。”

我的这次制造“普鲁斯特时刻”的一天,的确让我记起了一些事情,但是体验到的情感却主要是负面的。我意识到,儿时的食物现在来看是多么不堪。现在吃的那些东西和它们相比,实在是好太多了,好到让我觉得有点负罪感。确实,没法再回到过去了,曾经能让我直接感到快乐的事情,现在不再管用了,想想就觉得伤感。想到自己珍视的回忆里填满的,竟然是这种不上档次的东西,这让我觉得有点羞耻。

那些被激发起来、对我们带来情感冲击而印象深刻的东西,并不完全是“记忆”能解释——丹麦哲学家索伦•克尔凯郭尔(Søren Kierkegaard,准确的说是他以笔名创造的多人格之一)称之为“回忆”(recollection,erindre)。记忆(Memory, huske)就好像在认知世界里集邮,“记起”一个东西就好像翻到集邮册某一页,看到什么就是什么,越可靠、越真实越好。

而“回忆”,则是将过去的那份情感或者情绪带回来。

“将回忆封存,就如同把香水装进瓶子,将香气也一并封存。”克尔凯郭尔在他1845年出版的《生命的阶段》(Stages on Life's Way)一书中写道。比喻很美,从很多意义上讲也适用于食物。但这话很容易产生误解,因为我们现在已经知道(而他那时并不知道),不管是回忆还是记忆,都不是被“封存”的。

记忆之瓶是开着的,瓶子也从未装满,而我们倒出来的东西,已经经过了重重稀释、发酵,被混进过其它东西,和原来已经完全不同了。所以,我们一般说“这跟我记忆里一模一样”,而不说“这跟当时一模一样”,是有道理的。

我们能够强烈地感知或者识别出“过去的味道”,但这并不代表我们识别出来的东西是和从前一模一样的。你能认出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但这并不代表老朋友的样子一点没变。

不过,克尔凯郭尔说的有一点是对的:记忆有两种功能,一种是让我们回想起从前的事实,另一种则制造并保持着与过去的某种情感联结,所谓“回忆”,记忆是“回忆”的基础。

并不是所有的回忆都是积极的:小时候学校里发的加餐豆浆和面包,吃不完扔在一边,这种气味联结着的童年回忆,可能让你并不快乐:没法自主选择食物,天真地吞下别人给你的、或者告诉你应该吃的所有东西,学校食堂里的菜总是煮得软绵绵的,盘子里没几块肉……小时候对这些总是不太在意,但现在细思极恐,生怕不能彻底忘记。

那些关于食物的回忆,塑造着我们的人生故事。

在我们的生命历程中,食物构成了情感叙事的有力部分,从许多意义上讲,这部分回忆的模样,比实际的真实情景,对我们来说更重要。我父亲的大学同学,80年代就出国留学,现在已经在国外呆了30多年,儿子女儿的中文都说不利索了,但一家人依然坚持在家下厨,做中餐,吃川菜家常菜。移居国外的人,即使开始说当地语言,甚至用当地语言进行思考,也不会轻易放弃自己家乡的饮食习惯。

这并不是简单的思乡,而是保持自己与家乡的一种联结,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所在。

食物本身正宗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食物唤起的回忆。而至于这种联结是否完全“正统”,则并不那么重要了。人们往往意识不到,他们的食谱在慢慢改变,融合了新的原料、当地的传统,甚至用的工具也变了。但是做家乡菜的“体验”,让他们有了回家的感觉。

克尔凯郭尔认为,“回忆本身让人保持一种永恒的连贯性,让他确信自己在尘世的存在是连续不间断的(uno tenore),是一息尚存的”。祖母厨房的味道让你安心,让你觉得自己还是从前在厨房里玩耍的那个自己。

回忆给你带来快乐,让你与昔日时光保持了情感上的连续。我们能看到过去与现在之间的联系,这让人感到一丝宽慰。

回忆在被想起的时候,和它在被铸就的时候,保持着对我们来说同样的意义;给过去赋予意义,跟写自传一样。我们有能力生产关乎自我的叙事,即使它已被扭曲、即使很意识流,也是铸就我们身份的重要部分。其中,从吃喝和食物中提炼的那部分叙事,是自我叙事中最深刻的部分之一,我们永远是温血的感官动物,是情绪化的人,吃对我们来说,就是人生。

一个AI烤鱼不但能帮你揭开身世之谜(误),能帮你回忆起童年,还能助你发现更多肥肉。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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