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孔雀,无人不知。你也许会说:孔雀,动物园里不多的是吗?一些公园里面不是也挺多吗?如果接着问你:你看到的是蓝孔雀还是绿孔雀呢?可能大多朋友都会显现出一脸惊诧的样子:孔雀还有蓝、绿之分?没错,原产亚洲的孔雀分两种,一种是动物园里常见的蓝孔雀(Pavo cristatus),另一种是更加仙气的绿孔雀(P. muticus)。今天我们要讲的就是后一种。
比大熊猫还濒危的绿孔雀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这首乐府民歌里讲的是哪一种孔雀?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的明代吕纪所绘的《杏花孔雀图》或许能给我们答案:树中站在杏花下的这只亭亭玉立的大鸟,正是绿孔雀。这种鸟原产于中国和东南亚,而蓝孔雀原产于印度和斯里兰卡,在很晚的时候才被引入中国。在古代中国,绝大多数中国人是没有见过蓝孔雀的,而绿孔雀却曾在中华民族的腹地广泛分布。
让我们来对比一下绿孔雀和蓝孔雀的外貌:从体型上看,绿孔雀要大一些,腿更长,显得很高挑;绿孔雀的冠羽呈长长的一簇,而蓝孔雀的呈扇形;绿孔雀的脸是鲜黄色的,蓝孔雀的是白的;绿孔雀颈部和胸部的羽毛如同鱼鳞般的排列,蓝孔雀的是蓝色的丝状。另外,蓝孔雀的雌鸟“很丑”,没有雄鸟那样华丽的羽衣。而绿孔雀的雌鸟除了长不出华丽的尾屏外,其余各处几乎和雄鸟一样华丽。
如果你能近距离观看绿孔雀,会更加深刻感受到它们的魅力:虽然叫“绿”孔雀,但这种鸟身上的羽毛可不仅仅是绿色,它可以随着光线角度的不同呈现从翠绿、蓝绿、到古铜、金黄变化无穷的金属光泽。魔幻又迷人。这么美的鸟,又原产于中国,为什么现在几乎看不到了?要知道,现在在大陆的动物园里也基本看不到绿孔雀了。
答案或许很老套:增长的人口夺去了绿孔雀的栖息地,加之禁不止的盗猎让它们越来越少,人类引入的蓝孔雀又威胁着野生绿孔雀的血统。现在,绿孔雀仅在云南零星有分布。迄今为止最为全面的针对云南省全省范围的绿孔雀种群数量的调查已经是九十年代初的事情了。
当时估计绿孔雀在云南省的普洱、玉溪、楚雄、大理、保山、德宏、临沧、西双版纳等地的偏远地区还有生存,但也只剩下了800-1100只——现在有多少,没有准确的数字,但很可能比这个数字小很多。
在亚洲其他地方,绿孔雀曾广泛分布于缅甸、老挝、泰国、柬埔寨、越南和印度尼西亚。印度东北部以前也有分布,但是现在可能已经绝迹。虽然看上去它的分布范围很广,但是比起它的亲戚蓝孔雀,绿孔雀的情况的确不妙。
在过去的几十年时间里,它已经从原有分布区的大多数地方彻底消失。因此,2009年,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红色名录将它的保护等级上调为濒危(EN)。IUCN估计,在最近约18年内,绿孔雀数量很可能少了一半,减少的趋势非常恐怖。
与此同时,因为数量的稳定增加,熊猫的保护等级已经从濒危(EN)下降到了易危(VU)。这就是说,绿孔雀灭绝的风险要远大于熊猫。
绿孔雀的次次“撤退”
作为百鸟之王,作为主要热带和亚热带低海拔地区生存的大型雉类,绿孔雀对于自己栖息地的选择也非常挑剔。它们的生存离不开至关重要的几个因素:连片的保存完好的森林、滨水的沙滩、平坦的但同时也得背风的地形。
绿孔雀最适宜的栖息地是热带季雨林。这里注意,热带季雨林和热带雨林完全不同。热带季雨林在国外被称为“Monsoon Forest”或“Tropical Dry Deciduous Forest”。
相较于湿润且常绿的热带雨林,热带季雨林的生境非常干燥,在旱季基本落叶,群落结构较为简单。更为重要的是,不同于热带雨林的荫郁浓密,热带季雨林林下非常空旷、树木也较为稀疏。你可以想象,对于绿孔雀这样大体型的雉类,如此空旷的生境对它来说非常适宜。更为重要的是,空旷的生境使得林下的草本层非常发达,能够生长更多绿孔雀较为喜欢的食物。
热带季雨林曾较为广泛的分布在云南南部、西南部和西部海拔900m以下的宽谷盆地。这些地方地势平坦、热量充足、土地肥沃、季节变化明显,河流从盆地中间蜿蜒流过,对于绿孔雀,这是名副其实的风水宝地,它们可以在河边的沙滩上求偶、觅食,在河岸边的大树上睡觉、在季雨林草木茂盛的地方筑巢。
不过,这地方也非常适宜人类定居和耕作。因此,这里的季雨林植被在过去的几十年时间里早已被开垦,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香蕉、橡胶、芒果等大片热带经济作物。绿孔雀也随之在这些地方消失。
在这些宽谷盆地的热带季雨林消失后,分布在澜沧江和红河流域深切河谷中的季雨林就成了云南目前仅存的保存较为完整的热带季雨林。得益于河谷险要的地势,几百年来人类的刀耕火种没有伤害这里。
但是,此处的季雨林大多生长在较陡的山坡上,因此在这些大江的峡谷中,留给只能在坡度较为平缓的地带生存的绿孔雀的栖息地并不多。
河谷底部较为开阔的河漫滩和沙滩就成为了绿孔雀求偶、觅食的重要场所:河边的沙子可供绿孔雀“洗澡”,清除身上的寄生虫;旱季来到,当山上的水源干涸时,绿孔雀只能来到河边饮水;绿孔雀睡觉时只会选择胸径较大的乔木,大树周围的生境还得相对空旷,在这深切河谷中,这些大树往往沿着河谷底部的河漫滩生长。由此看来,在今天的云南,这些保存完好,呈相对原始状态的河谷就是绿孔雀在云南最后的栖息地。
但是到了21世纪的今天,这些因为偏僻和人口密度较低而得以幸存的栖息地也遇到了麻烦:水电开发!澜沧江流域的河谷季雨林已经因为这几年梯级电站的相继建成而沉入水底,大片的绿孔雀适宜的栖息地在这个过程中消失殆尽。我们还没来得及对澜沧江干流和支流河谷中生存的绿孔雀做一个较为全面的调查,它们却已经悄然离去。
中国绿孔雀的栖息地正处于生死存亡之际
在澜沧江的梯级电站纷纷蓄水之后,位于红河中上游的嘎洒江、石羊江、礼社江、和支流绿汁江、小江河河谷就成了绿孔雀目前在全国最大的、也是最为适宜的栖息地。这几条江的河谷沿线分布着大面积保存完好的热带季雨林,谷底的沙滩和大树是绿孔雀嬉戏的乐土。前些年,在石羊江上玩漂流的朋友就曾与在沙滩上嬉戏的绿孔雀“擦肩而过”。
但是,这仅存的绿孔雀在云南最后一块儿完整的栖息地如今也面临着重大危机:位于这片区域下游的红河干流嘎洒江上,一个名为戛洒江一级电站的水电项目已经开工。它的装机电量仅27万千瓦,与之作为对比的是,河南小浪底电站一个发电机组的装机电量就有30万千瓦,更不用和三峡大坝对比了。
而这座水电站的建设,又处于云南省中小水电站发展受挫、全局性刹车的大环境下。
《中国能源报》认为,中国东部火电过剩,挤压了西南水电东输的空间,云南总发电能力严重过剩。去年,《南方周末》也报道过云南水电过度开发导致日益亏损的现状。2016年7月,云南省政府印发《关于加强中小水电开发利用管理的意见》,强调原则上不再开发建设25万千瓦以下的中小水电站,已建成的中小水电站也不再扩容。
戛洒江一级电站的装机容量刚好位于《意见》所限之上,因早已获批也不受该《意见》管辖,但其经济效益也颇为值得怀疑。
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保护部官方网站上,公示着一份《云南省红河(元江)干流戛洒江一级电站环境影响报告书》。这份2014年公布的报告书认为:电站施工可能迫使该物种(绿孔雀)放弃紧靠江边的觅食地点,但江边地段人为干扰强烈,其活动几率小,因此,不会影响该物种在当地生存和繁殖。
然而,新的发现却告诉我们这个结论并不成立。2016年5月,央视曾发布过水库影响范围内绿孔雀的求偶画面,这段视频就在江边河谷地区拍摄——这也与绿孔雀喜生活在河谷底部的观察经验相符。2017年3月,戛洒江一级电站所在的玉溪市官方宣布:他们在电站影响范围内拍摄到了大量绿孔雀的照片,充分证明了该地区确实是中国绿孔雀重要的分布区,对中国绿孔雀的研究和保护工作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一旦水电站开始蓄水,这片绿孔雀栖息地将毁于一旦。
在如此紧要关头,中国的环保组织们也行动了起来。3月,野性中国发布的《是谁在"杀死"绿孔雀? 中国最后一片绿孔雀完整栖息地即将消失》点燃了舆论。随后,山水自然保护中心、自然之友、野性中国这3家环保NGO联名向环保部发出紧急建议函,建议暂停红河流域水电项目,挽救濒危物种绿孔雀最后完整栖息地。
4月初,国家林业局下属云南专员办参加嘎洒江一级水电站建设对绿孔雀及栖息地影响考察活动,并表示将尽快督促地方政府和相关单位,落实保护绿孔雀及栖息地的各项措施。
但直到现在,戛洒江一级电站的建设还没有停止。
我们真的要用一种神鸟仅剩的栖息地,来换这样一个小水电站吗?
中国绿孔雀的存亡,需要大家的关注。
经济建设势在必行,建设水坝很多时候也是利国利民的。但我们也需要考虑环境成本。如今,生态工作者在戛洒江一级电站影响区域内发现了绿孔雀分布的新数据,得知水坝对它们的影响远比之前所想的要大。而如今的经济形势,又和戛洒江一级电站环评公示的2014年迥然不同。这个水坝的收益或低于预期,但环境成本却陡然升高。因此急需重新考虑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