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过云南的朋友,不知是否体验过一种名叫“草墩屋”的饭店,受彝族文化影响,饭店的地上铺满厚厚的松针,踩上去软绵绵绿油油一片,十分舒服。一群人坐在草墩子上围着不高的大圆木桌,吃着炸薄荷排骨、茼蒿臭豆腐汤、凉拌沙松尖等菜式,充满民俗文化和风味特色。而其中,恐怕还有一道“美味”不得不提及,那就是免费提供的野拔子凉茶,它的味道着实令人印象深刻。
初入口时虽觉得颇有几分怪异,但细品几口后便很快会喜欢上这种味道,一种复杂的药香伴有一丝丝略带清凉的口感,在昆明多干燥的环境下喝着,特别舒服。
在云南,用来泡茶的野拔子又叫野坝子、野巴子、香芝麻蒿、香苏草、野香苏、小铁苏、野巴篙等。这野拔子不仅用于泡凉茶,也是云南一些地区重要的一种彝药,常用于治疗伤风感冒、腹胀腹痛、消化不良、臃肿积滞,外用止血、敷烂疮等疾病。近些年来,植物化学和药理学研究也在其身上找到了不少具有药用开发价值的活性成分,可以说,它是具有较大医疗开发价值的植物。
不过对我来说,似乎它用于美食烹饪的香草特质更有吸引力,野拔子在这方面最为特别的用法是煮鸡,初次听说这道菜时我也曾纳闷过一阵,野拔子这种有时又被人称作臭香薷、味道略有怪异的植物,它那种浓郁的药香味道和鸡汤的鲜香融合后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实在没法想象。但是,在滇中地区代表彝族的文化中,野坝子鸡是不折不扣的特色名菜之一,“野坝子鸡”在滇中不仅被许多餐馆用作店名,更是不少彝族菜餐馆的主打菜品。
正宗的野坝子鸡需要用柴火土锅烹制,将干辣椒、火腿、生姜等香料加油煸香后加入切好的土鸡块一起爆炒,至鸡肉七八成熟时加水大火煮开,同时将事先准备好的炒制略焦的野拔子加入一同烹煮,鸡软熟就可以起锅。
不同于大多数地区常见的清炖鸡,野坝子鸡由于特殊的烹制过程并且又加入野拔子的关系,味道里似乎充满了野性,从鸡肉到汤都十分浓郁厚重,味道层次复杂而丰富,除了是一道十分值得品尝的美味,或许你还能尝出那么一点彝家的大山情怀。
某种程度上来说,从野拔子茶、野坝子鸡,到野拔子的草药运用,都有强烈的彝族文化色彩在里面,植物的自然特性与民族民俗文化相互映衬,很有意思。如果仔细研究,会发现野拔子的生长区域很大程度上是与滇中高原地区(包括四川和贵州境内少部分地区)彝族所生活的区域重叠的,野拔子在滇中地区生长生境多在海拔1700米-2400米左右较为干燥凉爽并且阳光充足的山坡草地,这些区域通常也是许多彝族同胞聚居和放牧的区域。
这种人与植物生态位的重叠使得人们有着悠久的时间对生长在这里的植物进行足够深入的认识,并让植物逐渐融入自己的民族生活和文化当中,如野拔子等植物在很多时候就成为了民族文化展现的极佳载体和代表了。由于工作关系,我长时间行走于田野之间,与野拔子的碰面也越来越多,到后来,每次在山上相遇,我竟有种见到熟悉的“老友”般的感觉。
自然,对“老友”不会那么客气,走上去摘上几片叶子,揉搓一下闻闻那熟悉的香味,或者干脆丢几片在嘴里咀嚼一下,那种略苦的辛香味总能够让爬山途中感到疲惫的人精神一震。
如果旅途中在山上搭营煮饭,采上一大把野拔子,在饭后为大家煮上一大锅极不错的凉茶,既能消除食物的油腻感,又能清火降燥,药食两用,十分快哉。不过我想这种“老友般”的感觉肯定是单方面的,我们喜欢它,它却未必喜欢我们,只是拿我们人类这种过于强势的生物暂时没办法罢了。
对于植物的生存来说,不受影响和破坏的不断生长繁育才是最好的战略,这是自然界亘古不变的游戏规则。野拔子当然有着属于它的生存战略,不会随便让其它生物揉捏。走进大山并不是在哪里都能看到野拔子的,它主要集中分布于滇中高原的高山草坡上,湿热的河谷,茂密的林下;极寒的山顶很少有它的踪迹,反而是那些牛羊喜爱觅食的中高山撂荒草坡台地最容易找到它,而且常常形成优势的植物群落,是一类次生性较强的拓荒植物。
当然,能够被称为拓荒植物,它必定有两把刷子。战略一:“气味战”。除了生长迅速、抗寒、抗旱等能力超强之外,野拔子的芳香气味也是它生存致胜的一大法宝。唇形科是一个典型的以虫媒传粉为主的植物类群,其二唇型的花特征就是一类为适应昆虫传粉访问的花被特征,当然唇形科香薷属的野拔子也完美继承了这一特征。
为了完成自身大量繁殖后代的家族历史重任,植物需要通过多种方式来吸引昆虫为其传份,其中通过花释放香味来吸引昆虫为其传粉是主要方式之一。
当然,香味吸引来的不仅会有充满爱意的传粉昆虫,也可能招引来一些以自己为食的植食性天敌,这时候就是体现野拔子繁殖策略大智慧的时候了。近期,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的专家就借助野拔子发现了植物在气味运用上的多重战略技巧,正如朋友来了有美酒,敌人来了有猎枪,满满的个性,就像当年彝族名宿奢香夫人。研究人员发现野拔子能够聪明的制定两套气味系统,一套吸引朋友,一套趋避敌人。
野拔子植株如果没有受到天敌的啃食和侵扰,那么它通过花所释放的香味则是对有效传粉者充满吸引力的香味,传粉昆虫来了愉悦的吮食花蜜,野拔子开心地送走孕育下一代的花粉。
当造访的对象为一些天敌,如一些甲虫类,那么野拔子则表示不开心了,因为花被构造关系,一些昆虫不仅不会有效的带走花粉,还会大量啃食花被或者叶片等组织,造成植株的受损或者资源的浪费,这时候,野拔子就会聪明地转换为另一套气味系统,释放出具有对天敌有趋避效果的强烈刺激气味(香薷酮),让天敌远远离开。
当然,从进化角度来说,对于一种修炼了千万上亿年的植物,所具备的繁育生态学战略远不止于此。战略二:“花季战”。选择在秋冬季郁闭度不高的草坡开花可能也是其谋略之一。这时候其它开花的植物种类相比春夏季节少很多,如中华蜜蜂等传粉昆虫会将更多的关注投向野拔子,让野拔子获得更高的传粉昆虫造访率。另一方面,选择在开阔度很高的草坡开花,无疑会比在视野不好的林下或者山谷等环境获得更高的昆虫可见度。
此外,野拔子常常成居群的聚众开花,这在传粉生物学上也被看做是一种提高对传粉昆虫吸引力的有效策略,就像一个男人带着999朵玫瑰花追求姑娘总比一朵玫瑰的效果好一样。当然,这一系列的聪明策略,对于一些传粉昆虫如中华蜜蜂,还有生活在那里的人们来说也都是极好的,中华蜜蜂在食物匮乏的季节获得宝贵的食源,而人们也获得了又一美味的彝族地方特产——野坝子蜜。春日的午后,与朋友泡两杯野拔子茶,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