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1世纪的数字时代,我们对纸张的依赖程度正在迅速下降。从电影票到畅销书,这些东西都可以直接在智能手机、平板电脑或是电子墨水屏上显示。但是,我们的历史书写在纸上。那些珍贵的纸质文物正面临着愈发严峻的保护难题。在馆藏丰富的大型图书馆中,大约三分之一的纸质书籍已经脆弱得难以翻阅;另外还有三分之一在接下来的一个世纪中亟需关注。为了保护珍贵的纸质文献,我们需要了解纸张背后的化学。
纸的主要化学成分是纤维素,葡萄糖通过β糖苷键连接而成的聚合物。聚合物长链之间形成氢键,使它们彼此结合成原纤(fibrils),并进一步结合成纤维,这就形成了纸的基本结构。纤维素从植物中提取,悬浮在水中变成纸浆。接下来,用尺寸合适的筛网从纸浆中过滤出一层交织的纤维,经过干燥和挤压去除剩余的水分,这样纤维就变成了一张纸。
实验室里的滤纸几乎是纯纤维素组成,但凡是尝试在上面写字的人都会知道,这种纸是非常糟糕的书写选择,而且它潮湿时很容易破碎。因此,纸张需要添加剂来增强纤维之间的联结。传统的添加剂包括明胶和硫酸铝盐,它们可以增强纸张强度,防止墨水晕开。
在欧洲,纸最初是用亚麻和棉制作的。这样得到的纸有着结实的结构,因为其中含有长长的纤维素分子链。聚合物链中所含单体的平均个数被称为“聚合度”,亚麻纸和棉纸的聚合度都很高(前者约有3500,后者为1000~3000)。这意味着,长长的聚合物链之间可以形成很多个氢键,这能让纤维们牢牢地结合在一起。
然而到了十九世纪,随着印刷术的发明,对纸张的需求飞涨。如今,我们看到的大多数纸都是用木浆纤维制作的,棉花和亚麻纤维的纸张现在通常只用于特殊用途,例如纸币或是艺术创作材料。木纤维更易获得,但它制成的纸纤维素分子链较短,聚合度只有600~1000,因此结构更脆弱。
同时,木头还含有一系列其他的碳水化合物和木质素。木质素是一种三维结构的聚合物,它给木本植物赋予了强度。然而在纸张里,木质素反而会使强度降低——因为它影响了纤维素之间的结合。那些廉价的纸制品,例如报纸、便宜的书籍或是短时效印刷品(这些老式宣传单当时仅作一次性使用,但现在却成了极富历史价值的资料),制作它们的木浆只进行了低程度的纯化,木质素去除不彻底。也就是说,这种纸质材料通常最脆弱,老化得最快。
酸蚀——破坏纸张的大杀器。酸是破坏纸张的一大罪魁祸首。随着时间推移,纸张中发生的化学降解主要有两种:酸催化的水解反应,以及氧化。把1克纸放进50毫升的水中测量pH,这样就可以衡量纸的酸度。早期的纸张保护化学研究发现,那些碱性的古代纸张比酸性的要结实得多。纤维素中的β-糖苷键在酸的催化下会发生水解。这使得分子链断裂,纤维变得脆弱。这样发生降解的纸会变得硬而脆,容易破裂。
纸为什么会变酸?一种原因是纸张吸收了二氧化硫、氮氧化物之类的空气污染物,而另一种则源自生产过程。传统造纸工艺会加入硫酸铝来给纸张“上胶”,这增加了纸张初始的强度,但也增加了酸度。自1850年开始的一个世纪时间里,大部分纸张都因为这些生产添加剂而呈现酸性。
而氧化反应通常由光照引发,它会导致纸张变色。纸中的纤维素(及其衍生物)和木质素都可以被氧化。对于纤维素而言,其中的羟基被氧化为醛、酮和酸,从而导致褪色。但木质素才是纸张发黄的主要原因。木质素分子中含有共轭的芳香环和羰基结构,这些基团可以吸收近紫外光(300-400nm)。这些“发色基团”吸收光之后会分解形成黄色的酮和醌,这就把纸张变成了黄色。这些分子还可以进一步反应,加剧纸张变黄和降解的过程。
洗个“碱水澡”。了解了纸张降解的过程,也就揭示了保护它们的方法。从基本的化学角度来看,既然是酸搞了破坏,那解决方法自然就是把酸去除。脱酸要把纸张在弱碱性溶液中浸泡洗涤,例如氢氧化钙、碳酸氢钙或是碳酸氢镁溶液。这样做有两个好处:首先,在水中浸泡再干燥可以重建氢键,使纸张恢复一些强度;其次,纸张中的酸被中和,留下的碱还可以抵御未来的酸化。
当然,这个工艺无疑需要非常小心:纸张可能会破裂,或者上面的内容会在浸泡时消失。脆弱的材料通常需要放在筛网上小心碱洗。然而,尽管存在风险,这仍然是保护纸张免受酸侵害的主要方法。
书山压力大。而对于图书馆而言,纸张保护的一大挑战在于巨大的藏品数量。大英图书馆的馆藏超过了5700万件。世界上最大的图书馆,美国国会图书馆的馆藏超过了1.5亿件,其中包括多达6600万件手稿。碱洗对保护纸张是有效的,但这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和人力。如何用有限的预算拯救大批量的纸质藏品,这是个挑战。
给纸质藏品“大批量脱酸”的目标和碱洗是一样的:使纸张的pH值恢复中性(6.5~8),并留下一些碱性物质来抵御未来的酸化。美国国会图书馆曾尝试过用二乙基锌气体去中和酸,并留下碱性的氧化锌沉积物。这个方法不需要用到溶剂,理论上说也行得通,但它还是被否决了——因为二乙基锌是种极易自燃的物质,成本也不合算。
文物保护科学是一个保守的领域,变化总是来得比较慢,鉴于它涉及的材料特性,这也很可以理解。现在看来,一个有前途的领域是用金属氢氧化物纳米颗粒来中和纸张的酸性。现在已经有了这种使用微粒的商业化产品,例如一种名叫“Bookkeeper”的纸张保护喷雾,它含有氧化镁微粒,在使用时会形成氢氧化镁。而氢氧化钙和氢氧化镁的纳米颗粒更容易渗入纸张结构,从而更彻底地脱酸。
脱酸的洗涤或许能去除一些发黄,不过更顽固的纸张变色要用漂白来去除。漂白水中常见的次氯酸盐会损害纤维素纤维,因此一般常用的试剂是过氧化氢溶液(0.5-3%)。虽然反应较慢,但这仍然是最有效的漂白手段之一。
当然,纸很少会是空白的——如果真是,它恐怕也没什么历史价值。在处理纸张的同时,保护者还要考虑墨水和色料的影响——它们自身就可能导致纸张降解。
流行了数个世纪的鞣酸铁墨水就是一个例子,这种墨水由没食子酸与硫酸亚铁反应生成。而二价铁离子的存在可以加剧纤维素的氧化。这可能会在墨迹线处产生明显的纸张结构破坏,甚至留下“蕾丝状”的镂空。这种降解反应可以用螯合剂来阻止——最好是用植酸(肌醇六磷酸)来“抓住”墨水中的二价铁。将纸张在植酸钙溶液中洗涤,可以螯合二价铁离子、阻断反应。
现在,大规模处理纸张的挑战仍未解决。除了图书馆等机构,化学家们也有必要加入研究,为保护书写在纸张上的历史寻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