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踪韩春雨事件:身为打开僵局的关

作者: Calo

来源: 果壳网

发布日期: 2016-10-17

韩春雨团队在《自然·生物技术》期刊上发表论文披露NgAgo技术,但因研究结果的可重复性问题受到广泛质疑。韩春雨本人保持“隐遁”,拒绝自证清白,其所在机构和地方仍给予支持,但科研界对NgAgo基因编辑系统的兴趣正在迅速消退。

从5月2日,韩春雨团队在《自然·生物技术》期刊上发表论文披露NgAgo技术至今,已经过去将近半年。如今,身处风波中心的韩春雨依然保持着“隐遁”,拒绝自证清白,深居简出,也几乎不接受采访。

2016-10-17,这13位来自全国多所科研院校的生物学家的名字出现在了同一个地方。他们同时发表声明,实名宣布一项5月发表的论文结果,在自己的实验组无法被重复。而早在7月,就有澳大利亚科学家撰写长文,详述了自己对同一项论文结果进行重复的失败经历——那项可重复性问题缠身的论文结果,来自河北科技大学副教授韩春雨的实验室。

只带着一个小实验团队,韩春雨做出了发表在顶级期刊上的新技术,这让他一度成为最受追捧的年轻科学家。但后来,因为研究结果的可重复性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来自同行与公众的质疑声越来越大。

而现在,因为一句“他们(重复失败的人)要是愿意实名出来,我们就让重复实验成功的人实名出来”,韩春雨收到了13个掷地有声的名字。

而五个月前,一篇名为《韩春雨:“一鸣惊人”的中国科学家发明世界一流新技术》的文章广为传播。那时,韩春雨这个名字,在许多人耳中比现在这13个人的名字加起来还要响亮得多。

第一次见到韩春雨时,迎接他的是经久不息的掌声。那是5月16日,韩春雨的论文刚在《自然·生物技术》上发表不久。他回到母校协和做学术报告,去听的人多得站满了阶梯过道。“几十年没见过西教室满成这个样子”,在场的老师说。

韩春雨看上去心情很好。他在众人的注视下讲起了他新发表的成果——他在格氏嗜盐碱杆菌中找到了一种在37℃条件下具有核酸内切酶活性的Argonaute蛋白(简称NgAgo),能在5’磷酸化的单链DNA引导下对指定的基因序列进行切割。

根据论文中呈现的结果,NgAgo系统对人类基因组的编辑效率与近几年应用最为广泛的CRISPR系统不相上下,还在诸多方面展现出很好的应用前景。

论文所描述的NgAgo系统的高效表现,迅速引起了中外研究者和媒体的关注。5月8日,报道韩春雨“一鸣惊人”特稿发表,韩春雨在中国“火”了。中国学者纷纷发表评论,媒体后续的正面报道接连不断,将NgAgo系统推崇为“诺奖级”成果的报道也不少。一周后,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的生物学家保罗·诺普夫勒在博客上发表文章称“NgAgo是一项绝妙的新基因编辑技术”。

该文章的题目是《新的基因编辑技术NgAgo会否挑战CRISPR?》——而在近两年的诺奖季,CRISPR还被视为生理学或医学奖的夺奖热门。

国内有德高望重的同行将自己立为典型,国外有基因编辑研究者密切关注,那段日子,韩春雨很忙。他离开呆了多年的石家庄,应邀到各地做学术报告。母校协和,便是其中一站。

在协和,韩春雨流畅地向同行和学生介绍着这个前途光明的新工具。他谈吐轻快幽默,在场师生反响相当热烈。在仔细阐述NgAgo的优势与不足后,韩春雨透露自己正在试图将NgAgo优化出一个使用起来更方便的“2.0版本”,让大家拭目以待。

然而,想着“在接下来几个月几乎必定有如潮般论文谈论NgAgo”的研究者们还没有等到“2.0版”的出现,“1.0版”就先出了问题。

韩春雨的论文是5月2日在线发表的。而刚到6月初,就陆续有网友在“未名空间”生物版发帖反映自己在重复韩春雨文章结果时遭遇失败。在百度贴吧出现关于NgAgo重复性问题的讨论时,韩春雨还曾用“槐北路”的网名进行过回复,网友也多是支持状态。6月底,科普作家方舟子发表《河北科技大学韩春雨“诺贝尔奖级”实验的重复性问题》一文,指出若干实验室反映重复不出NgAgo论文中的关键结果。国内关于此事的舆论开始分化。

而与此同时,科研同行为重现实验结果所做的努力仍在继续,但绝大多数以失败告终。

7月29日,澳大利亚国立大学研究者盖坦·布尔焦在博客分享了自己重复失败的实验细节,并呼吁《自然·科学技术》请韩春雨公布原始实验数据和实验条件。西班牙国立生物技术中心研究员路易斯·蒙托柳在重复实验失败后联系韩春雨未果,最终通过邮件组呼吁同行先停止使用NgAgo,直到韩春雨做出解释。

随着NgAgo实验结果的可重复性成为国际关注的问题,有声音指控韩春雨学术不端,论文结果是造假产物。此前被多家媒体追捧的韩春雨,一时间成为许多人抨击怒骂的对象。7月21日,中国科学院上海神经科学研究所研究员仇子龙在微博中透露了其对NgAgo重复实验出现过阳性结果,但切割效率与韩春雨论文所述相去甚远。

至8月2日,在一项针对NgAgo使用者的在线调查中,超过88个受访者中只有1个表示自己做出了结果。同一天,《自然-生物技术》发言人就韩春雨事件发表声明,称已有若干研究者联系期刊方,表示无法重复这项研究,该刊将按照既定流程来调查此事。

“我还是喜欢做实验。我还要重新隐匿到我的实验室当中。”在协和做报告时,韩春雨说过这样一句。

在追捧渐渐转向怀疑的全过程中,韩春雨除了在8月9日向上传有NgAgo载体的在线遗传信息库Addgene发布过新的实验流程,提醒重复者注意防止细胞污染等事项之外,并未做过多正面回应。在接受果壳网科学人采访时,公开重复失败过程的布尔焦表示:“如果我们对NgAgo系统的运作机制有更好的理解,也能成功使用NgAgo进行编辑的话,我毫无疑问肯定会再尝试使用NgAgo系统。

”包括他在内的多位研究者根据韩春雨发布的新实验流程做了新的努力,但仍以失败告终。10月,布尔焦在推特上呼吁河北科技大学查明此事。

而与多数研究者、媒体和网民在短短数月之间急转直下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韩春雨所在的学校和地方一直保持着对他支持。

仍处在质疑声中、论文结果可重复性问题尚未解决的韩春雨,陆续收获了河北科协副主席、“美丽河北·最美教师”称号等各项荣誉。

8月底,中国政府采购网上发布河北科技大学“基因编辑技术研究中心”预算1958万元的进口仪器设备采购项目。9月,韩春雨成为“中青年科技创新领军人才”推荐人选,其关于NgAgo研究项目也获得了来自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的100万元拨款。到10月,韩春雨所属的河北科技大学未曾就韩春雨研究结果的可重复性问题公开启动任何形式的调查。

在8月8日《自然》新闻团队发表的文章中,韩春雨被形容为一个“隐者”。在可重复性风波中的韩春雨也恰恰“维持”了这个形象——在外界的关注如暴风骤雨的当下,因为所属机构还没有组织调查,重复不出的同行还没有在期刊发表读者来信,自已也还没有意愿去配合他人解除疑虑,韩春雨的确依然可以隐匿在他的实验室中,继续他“好好做实验”的心愿。

即便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魏文胜在内等13名中国研究者为了让他公布声称重复成功者的名单而挺身而出,韩春雨仍以“暂不方便”为由拒绝透露这些信息。“这并不是科学家应有的态度,尤其还是在别人想要重复你的结果的时候。”许多从事科学研究的关注者都表达了这样的意思。

10月16日,韩春雨论文的共同作者,浙江大学医学院的沈啸也首次在媒体发声:“如果最后证明文章的东西是虚构的,我表示非常遗憾,我参与到里面了,我不会逃避这个责任。”但在学校或资助方正式展开调查或期刊发表新评论之前,这样的僵持恐怕还会继续。

唯一毫无疑问的是,科研界对NgAgo基因编辑系统的兴趣正在迅速消退。

数十位曾在谷歌讨论组“Genome Engineering using CRISPR/Cas Systems”的“NgAgo”条目下热烈分享自己的实验结果,探讨可能的优化方式。而现在,由于仍然缺乏重复的成功案例,大多数组员已经从不再关注该条目的讨论,最后的回帖停留在10月7日。在一项针对NgAgo使用者的在线调查中,对NgAgo系统的表现感到“心碎”的受访者比例停留在了50%。

作为一度备受瞩目的新技术,NgAgo正因可重复性问题得不到妥善解决而在全球的实验室中失去价值。而韩春雨的隐而不发,机构的无所作为,无疑在加快这一过程。

作为跟进此事的编辑,我接触过各种各样关注此事的人。

有论文刚发布时对我说还没来得及看,但表示“有那么多研究者开发创新技术,拓展基因组编辑工具是件很棒的事”的CRISPR先驱张锋;有在重复失败时本着“与其去追逐发表,共享数据、窍门和实验方法更有价值”观念共享实验细节的盖坦·布尔焦;有在公众被误导时及时澄清“我那篇新闻不该被当成韩春雨博士的实验能被重复的证据”的《自然》新闻通讯记者大卫·希拉诺斯基;也有默默在实验室工作,因NgAgo的可重复性问题“给我这种最低级的研究者带来了非常大的损失,浪费了许多许多时间和资源”而心有不忿的普通博士生。

9月1日,这样的人里又多了一个——那身处风暴中心的“隐者”,韩春雨本人。

当天晚上10点半,已经没有多少人的校道上出现了韩春雨的身影。在本该结束一天实验回家休息的时刻,他却骑车回到实验室,准备做实验直到凌晨。我和果壳网的另一位编辑上前表明来意,韩春雨拒绝了我们的采访请求。但也许是知道我们来自一个科学传播网站而非普通大众媒体,韩春雨还是请我们到他的休息室,在那张“著名的”茶桌旁坐下对谈。

但他明确表示不愿意对话内容被披露,经过果壳网总编的确认,我们也接受了这个条件。

但与他分坐茶桌两侧,我仍能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韩春雨的变化。和协和讲座时相比,韩春雨已没有了那会儿的春风得意。他仍剃着利落的短发,神情也依然“淡定”——一个多月后,他在向《科技日报》回应质疑时也这样形容自己:“你觉得我要是造假了,我还能这么淡定?”当我问及NgAgo,韩春雨的态度也是斩钉截铁:“这东西它是真的,不是假的。再过多长时间,就算是我被说成骗子了,多少年后也还是真的。这个我坚信。”

显然,论文作者的表现是否淡定坚持,并不能作为判断其结果是否真实可行的依据。但在韩春雨眼中,如果用“一门三教授”的声誉去开玩笑、用假的结果去“发大招”,就是“有病”,而他是“正常”的。或许正因如此,他在回应《科技日报》的采访时才会有了“我为什么要自证清白,自己有病吗”的惊人之语。

在对话中,韩春雨还给我另一个突出的感受:在只要可重复性问题得到解决就能帮助自己平息质疑、帮助科研同行节省大量时间和资源的情况下,他似乎在长期的“隐遁”中陷入了一个纠缠着极度积极又极度消极的怪圈。

韩春雨既为现在NgAgo所处的状况感到无奈,但又认为自证“没有意义”,去其他实验室指导“不太现实”,不加入同行讨论是不知道“怎么去联系这些人”,不公布声称可重复者的名单是“保护他们也保护自己”……在他看来,自己的埋头研究取得进展,已经成为解开这个困局的唯一的办法。

这显然不是事实——自己的实验结果难以被同行重复是一个在科研圈并不鲜见的问题,为了解决这一问题,科学共同体已经摸索出了多种途径去加以协调。经历多年科学训练的韩春雨,不可能不知道只要他积极应对,就会有无数的人愿意帮助他弄清楚NgAgo的重复性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Nature对1576名研究人员的调查显示,超过半数的科研人员表示存在可重复危机,并且问题很严重。这是整个科学共同体都在面对的问题,本不必孤军奋战。

但他没有这样做。认为这场风波是自己遭受竞争对手打击,目前已被迫彻底与外界断绝往来的韩春雨,非但没有积极采取这些的方法去解困的意思,反而在一次次只言片语的回应中越来越明显地透露出回避、推脱的态度。

无论是对事态存在严重错判,还是确有隐瞒设法拖延,韩春雨目前的表现很难说得上与熟知科学共同体运作方式的科学家身份相称。此时此刻,他那曾被人欣赏的“隐匿”非但不再是对科研发展有所助益的态度,反倒成为了他所提倡的“科学的事情要由科学来解决”的一大障碍,变成不负责任的表现。

“它是真的。它就算是放在那不解,最后也能证明,也没问题。”韩春雨一再强调。诚然,或急或徐,或证实或证伪,科学的问题终将会有所结论。NgAgo有用或无用,为什么有用或无用,科学必定会给出事实解释。但在与科学问题相纠缠很多层面,比如资助方尚在投入的经费、重复方还在耗费的资源等等,不了了之的消极放置或有意回避,都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合适态度。

我不知道下一次见到韩春雨时,这位年轻的科学家是否已经参与到科学共同体解决问题的流程当中。但对于他、他所属的机构乃至整个中国科研圈,这场风波还远不是一个死局,也不应该被放任成一个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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