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博物》的读者一定对我们的插图编辑张瑜不会陌生,下面这两张在杂志上刊登过的精美的插图,一张是草原生态系统,一张是池塘生态系统,作者就是张瑜老师。
我们私下称张老师为“章鱼哥”,他属于研究型的插画师,本身是学鸟类的生物学研究生,同时又是从小受过系统训练的画家,在自然插画界非常有名。他的爱好非常广泛,喜欢松鼠、昆虫、鸟类等等,其中一个爱好就是观察刺猬,《博物》杂志十月刊的主题就是刺猬,其中有一些内容是章鱼哥自己拍摄的。下面这段文字就是整理自章鱼哥在博物课堂的语音讲座,错过讲座又对刺猬感兴趣的朋友可以趁机补习一下。
今天要跟大家聊的是一种我们既熟悉又陌生的小动物——刺猬。其实我本人并不是学兽类的,我是学鸟类学的,后来找不到工作了,又干起了老本行画画,之后非常荣幸加入《博物》杂志的团队,做了一名插图编辑。我不是做哺乳动物研究出身,也不是做刺猬专项研究的,今天跟大家分享的,其实是我这几年夜晚外出观察刺猬的经历,不会讲过多的分类学知识。
说起刺猬,我们今天的主角是在我们国家北方分布非常广的一种刺猬,叫做东北刺猬,也有的地方叫阿穆尔刺猬。原来在欧亚大陆,有一种刺猬统称欧亚刺猬,但后来随着分子鉴定的水平提高,这个种被分成了好多种,东北刺猬就是其中的一种。
小时候我对这种刺猬的认知更多是来自故事书,有一个非常经典的段子,描述刺猬会在秋天背着果子准备冬眠,它到树林里在地上咕噜咕噜一滚,把果树掉落的果子背在身后回家。民间还有一些说法,说刺猬爱吃老鼠、能捉老鼠,是灭鼠能手。还有关于刺猬跟蛇的传说就更多了。
而看到刺猬,很多时候是在农贸市场里,或者住平房的时候。有时会听说谁家又发现了一窝刺猬,下了几个崽子,或者哪里打扫房间收拾厨房,在煤窑里发现一窝刺猬之类的故事。除此之外,我当时对刺猬就没有更多的认知了。
上了大学以后,我晚上爱看知了羽化,夏天时满校园转,突然在女生宿舍楼底下发现一只非常小的刺猬,很好玩,只比鼠标稍微大一点,围着草丛转来转去。当时我就想,这个东西为什么围着一株草在转呢?是不是真像民间说的,这东西是“仙”呢?
再之后,我对刺猬也没有更多的关注,直到2006年我毕业之后,原来的工作不太如意,就辞职了,想干老本行,拍摄野生动物。当时没钱出远门,就只能在周围拍,特别是一些公园。我在北京的紫竹院公园的竹林下面,发现一个移动的小刺球,过去一看,真是个刺猬,当时我特别开心。
很多拍城市野生动物的朋友会问,你这是在哪拍的?怎么回事?其实这只刺猬特别老实,甚至走路有点摇晃,我们都纳闷它怎么了。
我给了点小饼干,它也不吃,走路都晃晃悠悠的。之后几年我观察多了,发现出蛰以后,也就是冬眠结束以后,刺猬群体中有一些身体不太好的弱势个体,经过冬眠的洗礼,再加上体内的农药残留,有点撑不住了。现在想想,当时那只刺猬可能是快不行了,有可能是中毒要死了。这些年我也时常看到这种情况,有时死得还挺多的。
之后那几年,我的拍摄和观察目标转移到了松鼠上,对刺猬的认知没有什么更新。
直到2011年5月的时候,我去森林公园拍蓝歌鸲,才再次遇到刺猬。早晨,稀疏的林地晨雾弥漫,显得很神秘,我正在寻找前一天晚上看到的蓝歌鸲,结果发现一个圆球在地面上跑来跑去,转头一看真是刺猬。当时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刺猬,更没想到能看到这么漂亮的。正是这只刺猬,促使我下决心把拍摄重点转移到刺猬身上,因为它真是特别可爱,黑白分明,小黑豆眼黑鼻头,脸非常白,而且胖乎乎的。
2012年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同样的地点发现了大量的刺猬。其实当时我也不是去拍刺猬的,而是前一天拍鸟的时候发现树林里有两只野兔,准备在那儿守野兔。当时天还没黑,随着太阳的下落,林子里一点一点安静下来。喜鹊喳喳叫完以后,慢慢地也就恢复了平静,一般鸟类会在睡前唱一小会儿,然后进入睡眠。
这时我就看到远处草丛中的草一点一点往前倒,慢慢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只很肥的刺猬。本来是等兔子,结果被刺猬勾走了,走着走着就发现,这里刺猬还真多,每次看到草一倒,就是一只刺猬来了,非常有意思,反正比看兔子有意思,因为兔子跑得太快了。
后来我悄悄听见柏树林下面有动静,于是我慢慢地凑过去蹲下来,手电打着非常弱的光,发现一只刺猬,拍了下来。我感觉这只刺猬有点与众不同,都不太像刺猬了:它的刺跑哪去了呀?我观察了很长时间,大概在它没发现我、我也没有大的动静的时候,刺猬的刺都是倒在身上的,这就让我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小时候觉得刺猬满身是刺,就是个仙人球,可这次发现刺猬还有这样的状态。
当晚我在草丛里走了几圈,大概两个篮球场的面积一共了4只刺猬,我觉得这地方刺猬太多了,真好,就决定把拍摄对象转到刺猬上,因为它跑得慢,好拍。不过新问题出现了,虽然刺猬跑得慢,但其实挺怕人的,接触过刺猬的朋友可能知道,刺猬(特别是成年刺猬),稍微靠近一点离它两三米的时候,它会撒腿就跑,或者立刻停下,进入一种僵持状态。
此时它不会有什么特别自然的行为,即使停下,也可能找个机会就想溜,一旦溜走进了草丛,说找不到就找不到了。我经常跟在一只刺猬后面,觉得它应该熟悉以后就能接受我了,但有时候还是跟着跟着就跟没了。
到了8月底进入秋天才发现,有胆大的刺猬了。什么原因呢?不同时期刺猬对食物的需求量不一样,秋季它会非常渴望进食,增加脂肪储存,以备过冬,所以为了吃可以忽略一些其它事物,甚至在我不动的时候还会跑到我脚边进食。例如上图就已经离得很近了,连它吃东西时咬碎甲虫的咔咔声都可以听得非常真切。
刺猬的进食非常有意思,应该也可以说是捕猎,因为它是捕食性的。
我观察刺猬的这个区域昆虫的量非常大,春季有甲虫,夏季有蝉,秋季有各种蟋蟀,量非常大。而且这个区域蜗牛特别多,还有很多铅笔那么粗的蚯蚓。另外,白天的时候有人会丢弃一些剩饭。我发现,刺猬反而不喜欢吃新鲜的东西,别人扔的黄瓜、西红柿它都不吃,但如果夏天剩饭馊了,特别是烩菜,比如冬瓜丸子汤、肉汤之类,发酵以后有点酸味,里面的冬瓜片、黄瓜片、土豆片之类,刺猬特别喜欢吃。
刺猬的活动能力远超出我的想象。虽然刺猬跑不快,但再慢也比蜗牛快,我原来以为刺猬也就是捡捡蜗牛、蚯蚓之类的吃。可后来发现刺猬的短距离冲刺非常快,而且有时候很灵活:你们能想象刺猬捉蛐蛐吗?当然,据我观察,它捉蛐蛐的成功率并不高。
秋季以后,刺猬就进入冬眠状态,到了2013年春天,我对刺猬的了解有一点小突破。
4月和5月上旬的时候,树林里虫子还不是太多,没有虫子叫的干扰,有时可以听着刺猬踩在落叶枯草上的脚步声来寻找它。但这个季节更多地可以听到一种很有意思的声音,那就是刺猬求偶的声音。我以前在其它地方拍鸟的时候,也听到过这种声音,直到2013年才知道是在求偶。
而且,这种声音很多时候是雌性刺猬发出来的,它并不会在公刺猬刚开始示爱时就答应,有时候公刺猬围着它转,能转好几个小时,母刺猬还会低着头拿刺去顶公刺猬,有时候能把公刺猬撞翻。那一年我看了很多次刺猬求偶的场面,却没有看到刺猬交配,很遗憾。
刺猬求偶中还有另一个有意思的事情。公刺猬非常渴望找到伴侣,会到处寻找发情的母刺猬,这时它忘记了吃喝,有时候在林子里可以看到它飞奔,我感觉这是刺猬跑得最快的时候了,有时遇见敌人都没跑这么快过,因为大不了可以缩成一团。这时的公刺猬非常有意思,跑起来像个小坦克,不忌讳地形,除了不能上树,像一些小土坡、特别密的草丛,它都可以直接狂奔着撞过去。
虽说刺猬嗅觉特别好,但它视力不太好,平时走路慢条斯理的,到处闻闻,对周围的感知比较全面,而发情的时候就不怎么看路了,我见过撞上灌木的、卡在石头下面的。所以有时候一个人在树林里,有点冷清甚至有点恐怖,但一看到刺猬就感觉非常有意思。
这是一只公刺猬,当天晚上跑来跑去被我撞见好几次。虽然刺猬可能不看路,有时候横冲直撞的,但它也很愿意利用现成的路。我观察了几年之后,发现刺猬狂奔的时候,可以不用从身后跟着它,而是走到路的前方等着它过来,拍到上图这种照片。
刺猬嗅闻的状态,可以看到它的牙很尖,鼻子上有点湿润。哺乳动物鼻子湿润也是一个比较健康的表现。当刺猬听到一些特殊的响动,或者发现周围有情况的时候,它会立刻停下,把鼻子前后上下抖动来嗅闻,它捕猎的时候也会闻。
上图是刺猬的急停,停完之后它就趴在草地上了,可以想象在昏暗的光线条件下,刺猬趴着的时候是非常难以发现的。
上图是我2014年时拍摄到的比较有突破性的刺猬觅食行为。之前拍的刺猬都在深草里找吃的,非常难拍到它叼着食物的照片。这个食物是蚱蝉的末龄若虫,蝉羽化时需要从地洞里钻出来,然后到周围的植物上羽化。我跟踪拍摄了一个阶段,发现几乎6月中到7月底的整个阶段,刺猬捕食蝉的量非常大,而且有时候目的性非常强。
就像我刚才讲的,刺猬会走刺猬的小路,小路之间有时候也有岔口,在这个阶段,刺猬走过的地方即使有其它食物,它也不理会,走到岔口朝着天举着鼻子闻闻,确定一个方向,到下一个岔口继续闻,重复几次之后,直接就可以从草的下面或者树干基部把蝉叼出来。
上图是刺猬一个很有意思的行为,它会咬一些东西,在嘴里咀嚼完以后弄成泡沫,扭头涂在背上。关于这种行为,好像没有定论,有的说是为了驱虫,有的说是为了拿气味掩盖自己,我这几年观察中,只看到过两次这样的行为。
照片里可能看不到刺猬咬的是什么,其实是一只死喜鹊,我之前已经看到这只死喜鹊了,意识到刺猬可能会去吃它,因为刺猬有吃腐肉的习惯,但我真没想到它咬完之后还会把腐肉的味道往自己身上涂……
上图也是一个嗅闻的状态。上图可能有点恶心,其实秋季的刺猬能吃得非常胖。刺猬身上有很多寄生虫,特别是蜱,照片中那个小圆粒就是。对刺猬来说这是很麻烦的事,它不像其它动物那样灵巧,处理寄生虫也很棘手。刺猬夏天会换一次毛,秋天冷了以后会换上厚一点密一点的毛,这时它身上的蜱并不是特别多。
但是经过了一冬天的冬眠,它的身上会挂上很多特别大的吸饱了血的蜱,一夏天都饱受蜱的困扰,没走几步就得停下来挠,挠的时候的那种嘶啦嘶啦的声音,我在旁边听着都浑身不舒服。
上图是刺猬交配的照片,这是去年春天非常幸运的一次野外观察中拍到的。刺猬并不像传说中的面对面交配,或者像另一种说法中说的,雌性刺猬把刺平铺下来以防扎到雄性刺猬。我现场观察后发现,其实问题没有这么复杂。当时这两只刺猬一前一后头尾相接,母的在前,公的在后,公的头几乎贴着母的屁股,像个小拖车一样一路走来。母的稍微停一下,公的就想往上爬,当时我预感到今晚可能有戏。
他们朝我脚边走来,到我正前方的大树时,母的就停住了,公的又想爬上去,不过母的还没答应。我把灯降低了亮度,怕影响它们活动,然后母的继续往前走,但是速度比之前慢了很多,公的几次尝试还是没有成功,最后母的走着走着走到了死角,公的终于如愿以偿,整个过程持续了两分多钟。我只拍了几张,因为不敢过多干扰它们。
上图是一只半大的小刺猬,每年大约从6月底开始,北京就能见到离开妈妈开始独立生活的小刺猬了,这是一只独立生活已经有半个多月的小刺猬。小刺猬并不像大的这么怕人,如果我很安静地跟着它,特别是在我蹲着不动的时候,它基本上能很好地在我周围活动。
刺猬平时睡觉有几个状态,白天长睡的时候会找一个相对比较安全的地方,例如草丛下面、落叶堆下。而晚上活动的时候,有时候就随地找一个小坑简单休息一下。我们知道昼行性动物白天有几个活动高峰,而夜行性动物也类似,并不是整夜都在活动。刺猬虽然是夜行性的,但也有几个小高峰,进食当中也会选择一些地方休息。
这只小刺猬当时吃饱了正在休息,本来我想拍它睡觉的样子,结果拍着拍着它突然扭了个头,打了个哈欠。
这就是之前说的园林工集中倒剩饭的地方,后来我发现刺猬也很喜欢这种地方,剩饭发酵之后气味很难闻,刺猬却喜欢在这里聚餐。
图中是一只非常多事的“鸟中马大姐”喜鹊,见到一只刺猬,它也过去啄几下。当时我觉得刺猬应该不怕它呀,后来发现它也并没有想捕食刺猬。如果刺猬病了或者死了,是很容易被鸦科动物取食的,因为喜鹊之类的鸦科动物很喜欢吃腐肉。但在健康的时候,刺猬这个防御手段对付喜鹊应该问题不大。
不过有人发过视频,说喜鹊在攻击小刺猬,小刺猬都奄奄一息了,是怎么回事呢?仔细看视频可以发现,喜鹊是在啄刺猬身上的寄生虫。刺猬如果得了一些慢性病,体质会很虚弱,有些蝇类就会在它身上产卵,我见过有的刺猬非常严重,满头的蛆。喜鹊不会放过这么好的美味,很可能去啄它身上的蛆,因为刺猬本身已经比较虚弱了,可能会出现被喜鹊啄倒了的情况,被路人看到,会被误认为在攻击刺猬。
我观察的区域里,还有黄鼠狼、猫、狗这些动物。猫和刺猬的关系很有意思,除了小猫偶尔会扒拉一下刺猬,更多的时候猫会回避刺猬。有时会有人在食盆里放猫粮投喂流浪猫,刺猬也喜欢吃猫粮,它会侵占食盆,而猫看到刺猬,甚至会被刺猬追得一路小跑。
狗就不一样了,狗对刺猬的兴趣比猫浓,我遇到过狗把刺猬咬着玩的,不过造成的实质性伤害不是特别多。
上图在拍摄之前发生了一件事:黄鼠狼从这里经过了。有的说法说黄鼠狼放屁能把刺猬熏晕,然后刺猬就把防御状态的球形打开,黄鼠狼就能趁机攻击刺猬。不过我这几年的观察中,黄鼠狼对刺猬没有太多的兴趣。上图是我认为黄鼠狼对刺猬兴趣最大的一次,它们当时很近,几乎鼻子贴鼻子,刺猬喷了一下气,立刻就缩成一个球,然后黄鼠狼就走了。
今天分享给大家的是张瑜老师观察刺猬的小故事,更多和刺猬相关的故事就在《博物》10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