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蚜蝇标本收藏家、瑞典人弗雷德里克·舍贝里估计,全瑞典大概有25个像他一样的食蚜蝇爱好者。2004年,当他的自传三部曲《集蝇者之路》的第一部《捕蝇器》出版时,他和出版社都不曾料到,这本书会在市场不大的瑞典卖出30000多本,并且被翻译成英语、德语、法语、俄语等,在那些国家又卖出了好几千本。
《捕蝇器》讲述了舍贝里如何踏上食蚜蝇收藏这条道路,然而它的主题却不限于此,而是涉及自然主义文学、“缓慢生活”运动、在当下自由时代里对于“界限”的需求,以及当代环境运动中存在的种种谬误。文字优美而睿智。如果书店要给这本书上架,恐怕很难决定应该上旅行类、自然史类、科普类、传记类,还是诗歌类。恰如舍贝里自己,这位居住在一个15平方英里的小岛上的作家、收藏家,别的身份还包括业余昆虫学家和环保主义者。
现在又多了一个:(搞笑)诺奖得主。2016年搞笑诺贝尔奖的文学奖颁给了舍贝里,因为他乐于收藏已经死透和还没有死透的苍蝇,并为此写了自传体三部曲。舍贝里的父亲和祖父喜欢收藏邮票,然而幼年的舍贝里则收藏蝴蝶和甲虫标本。后来到了该交女朋友的时期,他发现女生对于摆弄昆虫尸体的男生很难留下好的印象,于是这个爱好就暂时终止了。舍贝里称这段时期为“昆虫学家的繁殖期”。舍贝里本来学的是生物学。
25岁时,他决定弃理从文,要去当一个作家,把他父母吓坏了。之后他在环境杂志当记者。他的文笔一方面得自于此,另一方面则得益于“给不喜欢自己的女孩写情书”。据他说,后者是练习写作的最佳途径,他对此进行了大量实践。一次外出调查中,舍贝里来到了Runmarö小岛,他对这里一见钟情。两年后,他和妻子搬到了小岛上,在湖边一个废弃的小屋里定居下来。
开始时生活非常艰难,远离都市,经济窘迫,没有自来水,同时他们还生养了3个孩子。舍贝里说:幸好那时的夫妇俩“既年轻又傻”,否则他们一定不会开始这样的生活。后来孩子们渐渐长大,夫妇俩也终于盖起了自己的木屋和花园。舍贝里收藏食蚜蝇的爱好,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虽然名字叫“蝇”,食蚜蝇和家蝇却大不相同。常见的食蚜蝇科物种,长得颇像蜜蜂,习性也很相似:停留在花朵上,吃花蜜和花粉,同时给花授粉。
一部分食蚜蝇的幼虫以蚜虫为食,对农业生产十分有益。舍贝里居住的Runmarö岛,是一个物种多样性十分丰富的地方。他在7年间捕获了202个食蚜蝇物种,其中180个是在自家花园里。他的工具是昆虫学家在野外采集中常用的吸虫管和毒瓶。吸虫管是由一个瓶子延伸出两根软管。舍贝里将其中一根软管对准落在花朵上的食蚜蝇,自己含着另一根软管,猛地吸气,食蚜蝇就被吸到了瓶子里。毒瓶则顾名思义,用来杀死昆虫。
里面装的是舍贝里通过熟人搞到手的氰化物……什么使他定居在一个地方、开始收集食蚜蝇呢?舍贝里说了很多原因。其中一个原因是从现实中逃离,从赚钱养家,建房子,和3个青春期子女相处……的现实中,来到“只属于我自己的空间里”。但内心深处,这份爱好仍是源自他对于自然界的热爱。
舍贝里将观测、理解自然的活动比作学习音乐或一门外语:固然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欣赏自然界的山川秀丽、鸟语花香,但是当你对它的复杂性领悟得越深,你就会越愉悦、越能体会其中的奥秘。作家和生物学家仍是舍贝里的主业。他是瑞典皇家农林学院和皇家Skyttean学会成员,著有多部关于环境运动的著作,在瑞典屡屡获得文学和自然文学奖项。食蚜蝇收藏给舍贝里打开了一个见微知著的洞察角度。
他观察到了很多物种栖息地的消失,一些甚至就发生在自己居住的小岛上。例如,随着农业活动在Runmarö岛上的衰退,很多野花丰富的草甸渐渐被森林覆盖,这使得蝴蝶等喜好阳光的物种受到了威胁。但同时舍贝里指出,一些依赖林木的甲虫则从中受益。当然,富足而尽责的瑞典不能代表全球环境正遭受破坏的情况。但舍贝里对未来仍然保持着乐观。
他同意威尔森关于栖息地消失导致物种大规模灭绝的理论,但同时也认为:在许多国家,最糟糕的时期已经过去,情况会得到改善。“当渡渡鸟灭绝时,没有人意识到这一情况的发生。而现在,人类至少已经清楚自己正在做什么。”乐观对于环保主义者来说并不容易,“需要时间和知识的积累”,舍贝里说。食蚜蝇的研究让他得以深入阅读自然界的一页文字,从而意识到自己正在阅读的“并不是一部反乌托邦小说”。
另一方面,乐观主义也更具建设性。“前景预测太过灰暗,就会失去思考的动力。想要改变世界,最好就是去感受自然和其中蕴含的快乐。人不能整天谈论着二氧化碳,永远活在愤怒和恐惧之中。你想改变这个世界,就将它建立在某种愉悦之上。”《捕蝇器》既是自传,也记载了舍贝里心目中的“偶像”:瑞典最后一代博物学家、探险家、艺术品收藏家,现在却渐渐被人遗忘的勒内·马莱斯(René Malaise)的生平。
马莱斯是昆虫大规模诱捕器“马氏网”的发明人,曾在世界各地考察、探险,并且曾经也在Runmarö岛上安家。舍贝里追寻着马莱斯在20世纪初的脚步,记载了他的远征、他的荣耀还乡,还有他的绯闻、他的没落,以及他草率地排斥板块漂移理论、执迷于神秘的亚特兰蒂斯文明,还有他那些真实性可疑的艺术收藏品。舍贝里在《捕蝇器》中流露对马莱斯冒险生涯的向往,同时也颇为反讽地叙述着自己在岛上慵懒闲适的生活。
捉捉小虫,再将它们用“一如法语单词般灵活而变幻莫测”的细长钉子固定在标本板上,每天过着这种“星期天的午后”一般的日子。唯一能打扰到他的只是每年夏天那些愣头愣脑、问着愚蠢问题的游客,而那也只是岛上的缓慢生活中的一点调剂。写完自传后的舍贝里不再捕捉食蚜蝇,而是向马莱斯一样,兴趣转到了艺术品收藏上。这也是他的自传三部曲第二部的主题。Runmarö岛上也并不只有食蚜蝇和游客。
2014年,《捕蝇器》翻译到了英国,舍贝里在他的小岛上接受了卫报记者的采访。他告诉记者自己在Runmarö岛上记录到了58个蝴蝶物种。记者告诉他:这只比英国的本土蝴蝶少一种。舍贝里两眼放光,思考之后宣布:如果他的书在英国大卖,赚了很多钱,那他就买下这个小岛,将它铺满草地。因为:“我要引来更多的蝴蝶,打败大英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