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芝麻曾有过非常恶心的记忆,小时候家附近有一些作坊,门口挂着“小磨麻油”的招牌,墙壁乌黑,脏乱不堪,屋子里有几个不停晃动的大扁锅,锅里装得满满的,都是棕黄色糊状物,门口也有好几堆棕黄色的渣子,味道刺鼻,人都绕着走。听别人说,这是拿芝麻榨油的,门口的芝麻渣是肥料。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香油就是芝麻油,但是有一段时间见到芝麻就反胃,烧饼夹羊肉串也不吃了。
这种小作坊大概在我十几岁时彻底绝迹了,取而代之的是超市里各种食用调和油,花生油、大豆油乃至玉米油、橄榄油。以前的那种麻油,只在路边大排档里能见到。如果是一个略矫情的人,这时候肯定会说:“啊,现在吃不到小时候的油香了,好怀念。”不过对于我这种味觉退化的鼻炎患者,大概只能闻出食用油和汽油的区别。芝麻,油料作物里的元老,至高无上的Queen of Oilseeds,就这样被我无视了。
芝麻Sesamum indicum是芝麻科(原胡麻科)芝麻属的一年生植物,这个属有20多种,主要分布于撒哈拉以南的非洲,但芝麻这个种起源于印度,驯化历史已有3000多年,是人类种植的最古老的油料作物之一。古埃及图坦卡蒙的陵墓里发现了几十箱各种各样的植物,其中就包括60毫升芝麻,现保存在邱园里。从印度次大陆到两河流域,很多古迹都曾发掘出几千年前的芝麻和芝麻制品。
芝麻比较耐旱,喜欢长日照,良好生境下的芝麻可以长到一人高,枝叶茂盛,如果种植面积大,就是一片青纱帐。小时候家附近也有人种芝麻,但只是在其他蔬菜旁点缀式的种几棵,或一排,毕竟不是主要生产芝麻的农户,如果种多了,非常占地方。芝麻没开花时很普通,只是一棵长得高大点的野草。
开花后它的身份就暴露了,芝麻的花单生或2-3朵生于叶腋,花冠筒状,略呈二唇形,花白色,常有紫红色或黄色的斑晕,如果花量大的话,确实也很漂亮。一般总是下部叶腋先开花,逐渐往上,所以俗称“芝麻开花节节高”。
花谢了以后,结出带棱的蒴果,芝麻种子就藏在蒴果里,蒴果成熟后会开裂,种子会蹦出来,影响产量,所以芝麻成熟期最怕刮风下雨。不过曾经有出现成熟时蒴果不开裂的基因变异品种,可以作为一项很好的发展前景。
芝麻的种子因品种不同而颜色各异,有黑色、白色、黄色、棕色、粉色等等,收获的种子需要清洗和去皮,然后通过电子分色机,筛掉不同颜色的,因为颜色一致看起来卖相比较好,可以卖得贵点。颜色和体积不达标的种子,就直接送去榨油了。芝麻脂肪含量高,约50%左右,出油率也高,各种油料作物无有出其右者,芝麻油有天然的坚果香味,天生就是烹饪的好材料,而且因为含有芝麻素、芝麻林素等抗氧化成分,不容易酸败,非常稳定。
张骞出使西域,给中国人带来了这种优良的油料作物,因为是从胡地传来,形态类似大麻,所以最早叫胡麻,也叫脂麻。芝麻含油量大,加热后又香气扑鼻,因此很快成为最受欢迎的油料作物,除了拿来吃,也拿来烧。三国时期战火连天,芝麻油经常被用于火攻道具。如《三国志·魏志·满宠传》记载东吴孙权攻魏合肥新城,魏将满宠抵御进攻“折松为炬,灌以麻油,从上风放火,烧贼攻具”。这场战役一定是香喷喷的。
从东汉往后一千多年的时间里,芝麻在油料作物里一直是王者,明末宋应星所著《天工开物》种记载了几种油料作物的出油率,按当时的压榨法,芝麻每石可榨油四十斤,出油率33.3%,列第一位,高于油菜籽的25%,更高于黄豆的7.5%,至于后起之秀花生,这时候刚从美洲到中国没多久,还未广泛种植。
宋代人最喜欢吃油炸食品,沈括《梦溪笔谈》记载:“今之北人喜用麻油煎物,不问何物,皆用油煎。”据说油条就是南宋发明的。芝麻油与其他植物油相比,不饱和脂肪酸含量更高,按说比较健康,但顿顿吃煎炸的也受不了。芝麻在古代也入药,据记载吃了可以增加力气,滋补身体,强壮筋骨,延年益寿等等。苏东坡还专门写过一篇《服胡麻赋》,h和f不分的人不要读这四个字。
虽然现在芝麻油已不常见,但芝麻仍在世界各地食品中频繁出现,用于各种面包、汉堡、饼干等烘焙食品。首先是起源国印度,印度的芝麻产量世界第一,2013年全世界芝麻产量420万吨,印度就产出了63万吨,其次是中国的62万吨。在古印度,芝麻被用于宗教仪式,赋予非常神圣的地位,为祭祀等活动提供芝麻可以消除自身罪孽,还能免除祖宗十八代所有的债务。
日本是世界上最大的芝麻进口国,芝麻在日料中有着重要地位,日本喜欢在寿司、沙拉和拌菜上撒芝麻,尤其是关西菜。
《天方夜谭》中有个著名咒语“芝麻开门”(open sesame),念了这句咒语就能打开宝库大门。为什么芝麻才能开门,而不是玉米开门、椰枣开门、小茴香开门呢?有种解释认为在阿拉伯文化中,芝麻具有神秘的力量,代表着掌控力的口令。
芝麻成熟后果荚爆开,散出里面的种子,就好像宝库的门打开,露出里面的财宝。不过也有种解释认为古阿拉伯语里“芝麻”和“肛门”读音接近,所谓芝麻开门,其实应该是根据宝库大门形状乱编的咒语“菊花开门”。另有个关于芝麻的传说,发生在亚历山大大帝与古波斯帝国末代君主大流士三世之间。
在一次谈判中,大流士认为亚历山大未按礼节送他足够的礼物,很生气,派使者给亚历山大送去一根马球棍和马球,以及一碗芝麻,意思是你亚历山大还是小孩子,只配玩孩子的玩具,芝麻代表大流士数不清的军队,这军队将毁灭你。亚历山大把碗里的芝麻倒了,让鸟雀来吃,并让使者带回去一碗芥子,意思是这是他的军队。芥子比芝麻体积小,因此数量应该更多些。后来亚历山大果然灭了波斯帝国。
要说亚历山大还是保守了,他要是弄来一碗兰花种子,可能就称霸全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