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生可以算做一个圆,从一个地方开始,走了很远的地方,现在又回来了。
2015年4月,杨振宁先生应浙江大学数学学院教授蔡天新之邀,做客浙江大学理学大讲堂并发表演讲。在活动间隙,杨振宁先生接受了蔡天新教授的访问,他回顾了自己少时在清华园的生活,西南联大的岁月,在美国的治学经历,以及2003年后回到清华居住的生活。
清华园是杨振宁小时候成长的地方。2003年杨振宁先生回国定居,又回到了清华园,住在照澜院里的一座小楼里。这座小楼,杨先生起名“归根居”,还写了一首诗《归根》。
杨振宁先生和夫人翁帆大部分时间住在北京清华园,有时节假日会去香港中文大学。除了出席必要的公开活动以外,日常生活里他和翁帆有不少共同的朋友,不时会参加朋友们的私人聚会。
我与杨振宁先生通信已近三年,起因于邀请杨先生做客浙大的理学大讲堂,我是这个大讲堂的坛主。经过友人的介绍,我们用电子邮件通信,我用中文写,他用英文回复,通常会在一两个小时内收到。
从这次杭州之行可以看出,他虽93岁高龄,仍思维敏捷、记忆力很好,戴上助听器后仅右耳反应稍显迟缓。他在浙大演讲时,有记者注意到了,他两个小时都没喝一口水。杨先生善于与人交往,对粉丝的合影要求基本上也有求必应。
我是1972年夏天第一次来杭州,先后来过五、六次。差不多每次都要来浙大,第一次是在文革期间,我到玉泉校园里头走了走,没有遇见一位熟人。杨卫校长也是清华校友,他离开杭州回北京工作以后,我们还没有碰过面。
我没有听说过海子,也没读过他写的诗。我出生在合肥一条叫四古巷的小街,在那里长到六岁。前些年我回过合肥,也参观过“杨振宁故居”,但不是我小时候待过的那个地方了。
我父亲回国后在厦门大学教了一年书。1929年夏天,他接受了清华的聘请,我们一家就从厦门经上海到了北京,那时候叫北平,住在清华园里。我在清华园的八年很美丽,一切都令我非常怀念。
当时联大每年招收约四百名新生,我不记得联大与浙大有什么交流。联大本科生是三校合一的,研究生就各校自己管理了,那时好像只有清华有研究生院,因为有庚子赔款的缘故。
这不能说是对父亲的纪念。我曾尝试读他的博士论文,但是发现一时不能读懂,因为其中有很多lemma(引理)。我估计至少要花一两周时间才能懂,所以就放弃了。
我在西南联大读书时,华、陈、许三位都已十分有名。我曾喜欢张景昭,她是浙江人,后来任教北大。至于那个传说,完全无依据。我选择化学系是因为我父亲觉得,化学可能比数学有用。
我们留美庚款同学约二十人于1945年八月底(从昆明)飞到加尔各答,十月下旬登上美国的运兵船,经红海、地中海(和大西洋)于十一月下旬抵达NY(纽约)。我们没有搭乘经过太平洋的轮船是因为,那时日本虽已战败,还没有正式签署投降书,那条海路虽比较近但却有危险。
我在芝加哥大学学到了做研究的方法和态度,后来在Princeton(普林斯顿)的十七年则是我一生研究最成功的十七年。但你说的没错,高研院在数学方面的成就超过了在物理学领域的贡献。
我很幸运,很早就认识到,必须有一个数学原则或原理控制“力”的传播。同时我很早就对对称发生兴趣,两者合在一起就产生了non-abelian gauge theory(非阿贝尔规范场理论)。此theory(理论)显然是一个重要的step(步骤),但还没有完全解决统一场论的最终目标。
我想我欣赏数学的原因,一半是因为遗传,一半是有机会很早就接触到了数学。我曾经说过,我对群论的最初了解来源于我父亲,我在昆明时跟吴大猷先生和王竹溪先生做的学士和硕士论文分别是关于对称原理和统计力学,它们后来也成了我毕生的研究方向。
这听起来很有意思,要真有这方面的成果,你若找到相关的文章或资料的话请写信告诉我。2011年10月,我在南开大学召开的陈省身先生诞辰100周年纪念会上做过报告,后来我把讲稿整理成文《量子数、陈类和菩萨》交给《今日物理学》(Physics Today)发表了。
物理学与数学有些时候是不同的。以19世纪为例,数学远远看过去,有二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山头,而物理学远远看过去,只有几座大的山头。
我一生和许多人合作做过研究,其中最成功的要数与李政道、Mills(米尔斯)和吴大峻的合作。杨-巴克斯特方程虽然也有名,但是巴克斯特与我并没有合作,我曾为他的命运抱不平。
关于Teller(特勒),他是很聪明、创新力极大的人。他对朋友很好,我个人没有看到他对人不好的一面。我到普林斯顿时研究很投入,等我取得成绩时,冯诺伊曼已经病重,他因为参与原子弹试验遭受了核辐射。
各种不同的介绍科学的研究或普及的工作是全世界都需要注意和重视的。我有一个主意,现在中国大学生就业很困难,如果一些普通的本专科院校、中专学校等单位都有人专职从事科学普及和科学文化方面的教学工作,那么在提高大家科学素养的同时,也可以解决一大批知识青年的就业问题。
我看过几期,觉得很好。闲聊时杨先生谈到最新一期《数学文化》上连载的介绍数论学家闵嗣鹤先生的文章,他记得其中的细节并有补充,对闵先生很是敬佩,原来杨家和闵家在西南联大时走得比较近。
这个我不知道。我们在海宁的时候,翁帆和她姐姐曾去参观徐志摩的故居。
沈括,他是杭州人,写过《梦溪笔谈》,里面谈到了光学方面的发现。你知道吗?清朝乾隆年间,外国传教士带来了眼镜,曾造成北京万人空巷。因为那时候,中国人尚不会制造玻璃,妇女用铜镜照镜子。
你应该听说过罗萨琳德·富兰克林小姐的故事吧,没有的话我跟你讲讲。她是英国物理化学家、晶体学家,事实上,是富兰克林小姐最早拍摄到了双螺旋晶体衍射图片(有些模糊),成为最后解出DNA结构的关键因素,可是弗兰克林生前却没有获得过任何荣誉。
那时候只有法国航空公司有航班飞中国,且要经过缅甸(当时的)首都仰光,没有其他选择,因此我转道欧洲。是呀,中国变化实在太大了,我万万想不到以后四十年中国的改变。
这些年我们去过很多国家,居住则只有北京和香港。去过美国多次,但每次不过一两个月。
有,写过一首,即将发表。
我和三个弟妹们关系密切,我们当然时时怀念双亲和儿时的一切。清华园是我小时候成长的地方,我的一生可以算做一个圆,从一个地方开始,走了很远的地方,现在又回来了。
是60周年了,十年前曾由 't Hooft(特霍夫特)主编出版过一本书。中国物理学发展很快,前途十分光明,许多人的悲观看法是因为他们不了解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