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质的确与一众消极结果相关(包括冒充者综合征、压力、焦虑、冲动、抑郁和机体健康受损),甚至还与一些积极结果(如发觉威胁和警惕性强)相关,但是创新思维似乎与神经质并没有相关性。虽然我们对创新思维还有很多未知之处,但那些我们已确定明白的东西告诉我们:高度神经质不是创造力的秘密配方。
然而,坚持相信这一秘密配方的不仅有大众媒体,还有学术圈。
有篇文章是这样说的……在今年二月的一期《认知科学趋势》(Trends in Cognitive Sciences)中,一组由伦敦国王学院讲师亚当•伯金斯(Adam Perkins)领导的心理学家发表了一篇名为《想太多:自我生成想法是神经质的发动机》的专栏文章。
伯金斯和他的同事们论证,神经质的人可能拥有更活跃的“威胁发生器”——他们不只对环境中即刻的威胁感到害怕(神经质的人已经比常人更多接收到这类威胁了),或许还一直在担心只在想象中存在的事。
但他们随即推断,神经质思维更有创造力,可能是“因为他们倾向于对问题过于纠结不放手。”他们引用了牛顿来证明他们的论点:“我会把目标始终放在眼前,等待第一线曙光渐渐升起直到一片光明。
”他们还提到了牛顿的许多神经质倾向:反复纠结于过去的错误,过分担心前辈,他在1693年夏秋的神经崩溃。如果支撑主旨的只有这些议论,那么这篇文章不攻自破。牛顿作为一个个例,并不能说明神经质是他对微积分、力学、引力和立方面曲线作出一系列贡献的原因。牛顿的话证明了他有极强的专注力、热情和对长期目标的坚持不懈,并不能证明他的神经崩溃或多或少对他开创性的成就有过积极帮助。
但伯金斯和同事也没有止步于此,而是又引用了先前的研究来支持他们的主张。在他们引用的论文中,有一项针对广告行业员工的研究显示:身在创新岗位的员工在神经质方面的得分往往显著高于“非创新”岗位上的员工。他们还引用了一项研究,表明创新性行业工作者面临更高的精神疾病和自杀风险。但请注意一点:人在各行各业都可以都有创新性。世上有很多不会创新的艺术家,也有很多极富创新性的会计师(事实上有点太多了)。
更重要的是,神经质和创新性的各种关系都很薄弱。
针对这篇文章,一组心理学研究者发表了一篇回应,回顾有关神经质和创新性关系的现有文献。他们发现,神经质和一系列与创造性相关的参数(包括智商、创新思维、有洞察力的解决问题、创新成就、每日创新行为和自我评价的创新性)之间仅存在非常微弱的相关性(有时甚至出现负相关)。
最近,我和我的同事们对三个满足人口多样性的样本群、共1035名参与者进行了一系列认知和性格测试。神经质和创新成就的平均相关性是零。实际上,我们发现只有一个性格特征可以可靠地预测艺术和科学领域的创新成就:面对经验的开放性(openness to experience)。
经验开放性作为性格的一维,反映了对自己内心世界纷繁想法的探索,也可以是对美、艺术、音乐、文化和其他新体验的探索。
这种开放感已经与更高的多巴胺水平联系起来,而多巴胺被称作“关于探索的神经调质”。这一发现与关于创新性的最新神经科学研究结果非常一致。伯金斯和他的同事们推测,大脑的“默认模式网络”可能是“神经质的发动机”。人们意外地发现,在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fMRI)研究中,人们的“默认模式网络”倾向于在休息时被激发。然而,最近几年来,更为明确的结论是:默认模式网络绝不是消极被动的。
神经科学文献指出,默认模式网络并不是神经质发动机,而是“想象网络”,由多个相互交互、与想象力相互作用的部分组成,每个部分都与想象有某种联系。“个人意义制造”部分帮助我们为感情和经历赋予意义,“精神模拟”部分在想象(和回忆)此时并未发生的情境时有着关键作用,“角度选择”部分帮助我们想象别人在想什么。
正如伯金斯和他的同事们正确指出的那样,有些研究已经找到了内侧前额叶皮质的结构和功能与神经质之间的一些联系。但内侧前额叶皮质只是更大的网络的一部分。更明确的证据显示,神经质是受杏仁核和岛叶影响的,这些结构与恐惧、情绪反应还有情绪调节有关。这样一来,与其说默认网络是神经质的发动机,倒不如说是高度焦虑和神经质的负面作用“劫持”了默认网络的活动,使我们的幻想染上了消极的色彩。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些想法特别有想象力或创造力。区分神经质想象和创造性想象至关重要。有些时候它们是重叠的,但更多情况下不是。创造性来自哪里?上世纪50年代,哥伦比亚大学的心理学家(Jerome Singer)和同事们发现,人们白日梦的内容相差非常大。
他们区分出了三种主要的幻想风格:缺乏注意力控制(无法将精神集中在正在进行中的想法或任务上);内疚烦躁型白日梦(强迫、苦恼的幻想);还有积极建设型白日梦(愉悦、期许、有建设性的画面)。
辛格将最后一组人称为“快乐的白日梦者”,因为他们“在乎和享受自己的个人体验,愿意为之牺牲一部分时间,但显然也能在乏味的工作或无聊中利用这些幻想做出有效的计划、得到自我愉悦。”关键在于,研究已经显示,内疚烦躁白日梦型与神经质有相关性,而积极建设型白日梦没有。相反,它与开放性相关联——也可以说与创新性相关联。
最近,我共同执笔了两项神经科学的最新研究,进一步支持了这种观点。
两项研究都是由北卡罗来纳大学格林斯伯勒分校的罗杰·比提(Roger Beaty)领导的。在第一项研究中,我们利用两个独立的实验观察默认模式网络的效率和性格有怎样的联系。两组参与者(一组68人,另一组86人)接受了性格测试,然后,我们用fMRI记录了他们的脑活动。在这些样本中,我们发现唯一与默认模式网络高效信息处理有一致相关的性格特征,就是开放性。(不过,内向性格也有相关的趋势。
)神经质和默认模式网络的整体效率没有关系。
在第二项研究中,我们在28名参与者从事创新思考时用fMRI扫描仪观察他们大脑网络的相互作用。参与者必须完成两项任务:列举出一个日常物品(比如砖头)的非传统用途(创新思维任务),以及列出这个物品的各种性质(对照任务)。
根据他们在不同任务下的脑活动,我们发现默认模式网络中的多个核心都与创新思维有关,但它与另外两个脑网络——执行-专注网络和警觉网络——的沟通也发挥了作用。执行-专注网络对保持专注、组织想法和工作记忆至关重要。警觉网络则对工作动力、集中有限的注意力资源必不可少。
和其他对饶舌歌手、爵士即兴表演者和诗人的研究结果一致,我们也发现在这些任务开始时,他们的执行-注意网络和默认模式网络之间交流减少。
但当创新过程继续进行下去后,对想法的评估开始变得重要,人们增加了与执行-专注网络的交流。这些发现告诉我们,创造性不止需要想象,它还需要动力、组织和合作。而神经质想象着实会干扰这些进程。举个例子,新兴的研究提出,数学焦虑和刻板印象威胁会使人们的表现打折扣,因为“担心”占据了宝贵的记忆资源。为了获得最优的创造性,你希望多个脑网络能同时火力全开,根据创新进程灵活加入或退出。
你不会想要恼人、无关紧要的担忧阻碍你创新的可能。
天才有点神经质,但神经质的不一定是天才。当然,还要好多问题都未被解答。无论如何,世上确实有许多聪明有想象力的人是高度神经质的。这种特定的性格组合是如何影响一个人在特定领域中的兴趣和能力的呢?没准不同的白日梦类型和不同的创造过程有关联,没准有的领域和有的阶段里,消极的沉思反而有助于分析性思考。但总得来说,证据很清楚:神经质人群不一定都是创新性天才。
卓越的创新性更可能来自:高度发展的持续专注和想象力;想要创造新事物的强大动力;以及对新体验的高度开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