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菜(学名 Chenopodium album),也叫灰灰菜,灰条,藜属,原先属于藜科,现在藜科并入苋科。藜属的野菜,在中国人的食谱上历史悠久,但位置一直不高,吃它的多是无食的贫民,要么就是士人表现自己多清高,或者两者兼备,又饿又清高:《庄子·让王》写到孔子最狼狈的时候“藜羹不糁”,煮野菜,连点碎米都没有。陶渊明《咏贫士》诗有“藜羹常乏斟”,野菜汤都喝不到,更惨了。
灰菜的小苗,是不是一看就感觉特别亲切?图片:plantis.info
的确,藜属的野菜没有野苋那样嫩,没有草头那样鲜,也没有荠菜那样的菜根香,还含有相当高的草酸。吃之前要焯水,把草酸去除。无论是炒是拌,都少不了放蒜,算是对它本身没味道的一种补救。比较复杂的一种做法,是拌上面粉或玉米面蒸熟,叫做“苦累”,同样要就蒜吃。
苦(kǔ)累(lėi),有的时候用灰灰菜做,有的时候也会用别的野菜,甚至豆角。然而万变不离其宗的还是裹上面粉或者玉米面,蒸熟,加上大蒜。图片:新浪博客/石门笔耕斋主
灰菜里含卟啉类物质,多吃了再接触阳光,可能产生过敏性皮炎,脸肿得眼睛都睁不开。据说长征时,贺龙元帅曾亲尝灰菜中毒,可能是因此。
孔子喝着“藜羹”的时候,还不忘唱歌弹琴,苦中作乐,真真正正的穷开心。汪曾祺也向这种精神学习,穷教员的日子不以为苦,反而培养起他对野菜的兴趣,尤其是灰菜,有一次他跑到钓鱼台国宾馆墙根底下摘灰菜,被警卫拦住,汪先生乐呵呵地想,他大概以为我在埋炸弹呢!
藜之异名,“高贵”的杂草
不好吃,又不能多吃,灰菜及其亲戚的地位一直在野草和蔬菜之间晃悠。藜属植物不怕盐碱,繁殖力极强,个头硕大,什么地方都能长得蓬蓬勃勃,偏偏还喜欢和庄稼长在一起。这就招人恨了。《礼记·月令》有“藜莠蓬蒿并兴”,把藜和几种恶劣的杂草并列,是吓唬人的话:如果不遵循礼俗,地里就要长满杂草了。《诗经·小雅·楚茨序》说得更明白:“田莱多荒,饥馑降丧”,“莱”就是藜属的草。
灰菜长猛了还是挺可怕的。图片:projectfoodforest.org
《庄子·徐无鬼》形容隐士住的地方荒凉,有“藜藋柱乎鼪鼬之径”。“藋”这个字,音掉(diào),《本草纲目》记载“灰藋”,就是指灰菜,灰菜的俗名“灰条”正是“灰藋”的变音。灰菜适应力极强,一人高的灰菜在城市里不难见到,黄鼠狼跑来跑去,野草高大如柱的场景,现代人并不难想象。
至于“藜”,李时珍的解释是“灰藋之红心者”,“老则茎可为杖”。这很可能是指同为藜属的杖藜(学名 Chenopodium giganteum),比灰菜还要高壮(可以高到三米),枝干和叶芽颜色紫红,花穗也是红彤彤的。因为大,老的茎秆可以削制手杖。小时候很聪明,会灌水捞起树洞里的皮球的宋人文彦博,用杖藜自制了手杖送朋友,还开心地写了首诗(《诗寄西都致郑司空相公》),果然是灌水专家。
别看小时候粉扑扑的挺可爱,长大了可比灰菜厉害。图片:outofmyshed.co.uk
是杂草,还是救星?
不论是灰菜还是杖藜,藜属的野菜地位都相当尴尬。说它们重要吧,吃也不好吃,用也用处不多,唯独当杂草出了名,说它们默默无闻吧,古人却为它们造了三个字。其实,灰菜也是怀才不遇的,它有着伟大的潜力。
1922年在德国奥登堡(Oldenburg)附近的沼泽,发现了一具两千多年历史的尸体,肚子里有许多灰菜的种子,日德兰半岛(Jutland)有一处公元一世纪的村庄遗迹,在粮仓里也发现了一升多的灰菜种子。灰菜种子(一棵灰菜能产出20万粒)含有相当多的营养,易于收集,又能久存,粮食不足时,这可是救命的宝物。
《救荒本草》上记载,灰菜的种子可以做饼,近代俄国人也用它兑上黑麦,做成饥荒时的代食品,可谓是殊途同归。
史前人类吃什么?我们现在只能从肚子里发现了。图片:Behre K-E. (2008) Veget Hist Archaeobot 17:65-75
除了灰菜,苋科的成员还有荞麦(过去属于藜科),几种苋属植物(Amaranthus spp.)的种子也可以做粮食(中文名“千穗谷”)。藜属的藜麦(学名 Chenopodium quinoa)更是牛到要上天了——它是南美土著的传统粮食作物,含有丰富的人体必需氨基酸和维生素、矿物质,美国航天局考虑,在太空船中栽培这种营养全面的粮食。
都是藜属的,待遇差别就是这么大(就没有人给灰菜或者灰菜种子种子拍这么美的照片)。图片:shutterstock.com
灰菜有个别名“舜芒谷”,这名字取得不能再好,舜是上古的人,又是儒家崇拜的圣王。如果不是禾本科的粮食作物光环过于耀眼,说不定上古的中国人,会把苋科选作主粮,我们今天就要顶礼膜拜“炎黄子孙的命脉”灰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