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想一下这样的经历:你在看一部电影,有一只鲜肉看上去特别眼熟,可是你就是想不起来他是谁。啊呀呀好捉急,脸盲症又犯了怎么办!于是你赶紧拿起手机搜索了一下片名,找到答案的同时长舒一口气,总算舒坦了!你看,现在,强迫症和脸盲症的小伙伴们都无需困扰了。遇上这种情况的解决方案非常简单:只要“搜一下”,任何你想要的信息都会在搜索引擎上以爆炸的方式显示出来。
我们不用再记住一些无谓的信息,等到需要他们的时候,再使用搜索引擎调出这些信息就好,何必要为了记下这些与我们生活没多大关系的信息浪费时间呢?一切看来都很顺理成章,但是科学家们对此提出了疑问:在加速我们的生活方式的同时,搜索引擎是不是已经悄悄改变了我们的记忆和信息处理的模式呢?
哥伦比亚大学的一位教授对这个问题进行了研究并得出了肯定的答复。
贝特斯·斯帕罗(Betsy Sparrow)教授的研究结果表明,我们已经把网络变成了一个“个人记忆银行”。平时把不需要记住的东西放在这个“银行”里面,需要用的时候再提取出来。斯帕罗教授认为,我们已经相对于古人已经拥有了超强的信息检索能力——想想“人肉”是怎么一回事吧。这个发现,她称之为记忆中的“谷歌效应”。大概三十年前科学家们就提出了“交互记忆”(transactive memory)的概念。
人类作为社会动物完美地利用了自身强大的社交能力,将需要记住的信息分散复制给他人代劳记忆。
交互记忆是一个非常有效率的记忆方式。举个例子,你可能不需要记住你的每一件衣服放在哪儿,因为帮你叠衣服的你妈已经全部记住了(下次要找衣服的时候问她就好了)。这样的话就避免了重复记忆的麻烦,大大提高了效率(当然也可能挨麻麻一顿臭骂)。
在这样一个记忆网络之下,每个人的记忆是互相依赖的,其处理信息的能力也远远超过一个个体对于信息的处理能力。随着社会的发展,互联网逐渐成为了这个交互记忆中越来越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网络就起到了和你妈妈一样的作用,帮你代为保管一些信息。但是它和你妈不一样的是,每个人都可以把记忆交给它存储,通过网络,人们形成了一个集体性的交互记忆机制。你的许多信息,是不是已经存在云端了?
为了证实这个理论的可靠性,斯帕罗教授做了一系列的实验。首先,她设计了很多类似“洋葱新闻”一样的假信息,比如“鸵鸟的眼睛比它的脑子还大”。人们看到这样的信息在觉得好笑的同时很有可能会冒出上网搜一搜这样的念头。接着为了验证人们是否会自发地产生上网搜索心理,教授做了下面这个实验:她把颜色各异的单词出示给被试者看,并要求被试者说出单词的颜色而不是念出这个词。
如果单词所对应的内容正好是被试者正在思考的,被试者辨识颜色的反应时间就会变慢(心理学中的斯特鲁普效应 Stroop effect)。她出示了很多和网络有关的单词,比如Google,Yahoo等等,实验结果也确实证实了她的猜想,被试者在辨识这些单词的颜色的时候反应显著减慢,说明他们脑子里想的可能就是上网检索刚才那些信息到底是不是真的。
网络帮助了人们记忆信息吗?
但是这个结果并不能有效地表明网络是怎么影响到我们的记忆方式的,于是教授又再次进行了实验。她还是向被试者出示了那些假信息,并要求他们把那些信息输入到电脑里面。不过这一次,她告诉一半的被试者电脑会“自动记录”那些信息,告诉另一半的被试者电脑会“自动抹去”那些信息。然后在这些倒霉孩子好不容易打完字以后,她要求他们仅凭记忆把所有输入的信息写下来。
这回的实验结果非常明显,那些被告知电脑将“自动抹去”的被试者表现得比那些天真地以为有电脑帮他们记录的被试者好得多了。也就是说,如果人们觉得网络可以帮助他们记忆,他们对信息的记忆程度降低了。
网络让人们更善于“检索”在第三次实验中,她依然向被试者出示了那些假信息,不过要求被试者认真学习并且在电脑上做笔记。
一半的倒霉孩子还是被告知电脑不会保存他们的笔记,另一半被告知他们为每一条信息做的笔记会按照信息的类型被保存在六个文件夹之中的某一个。在测试阶段,她向所有的被试者出示了经过修改的假信息,要求他们判断哪些信息是经过修改的。对于被告知信息将被保存的被试者,她还要求他们回忆信息被保存在哪一个文件夹里面了,“刚才那只鸵鸟被保存在哪儿了?
”这些以为信息真的会保存下来的被试者虽然在随后的记忆测试中表现依然低于对照组,但是他们清楚地记得信息保存的地点。也就是说,他们对于如何找到信息的掌握程度已经超过了对于信息本身的掌握程度。也许你对信息的记忆程度下降了,但你更善于“搜索”这些信息了。
网络已经改变了我们的记忆模式这个发现从侧面证明我们的学习与记忆的方法已经产生了一些变化。
对于那些能在别的渠道不需要太多努力就能轻松获取的知识,我们不再劳神记忆。有了谷歌百度这样的搜索引擎,我们可以把大量的记忆任务交给它们代劳,只要掌握必要的搜索技能就好,记住那些知识似乎变得有些徒劳。
当我们产生对信息的需求时,我们的第一反应也是寻求互联网的帮助,好像谷歌已经取代了我们的朋友、家人、书本等等传统的信息来源成为了我们首选的交互记忆伙伴(transactive memory partner)。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把信息交给网络保管,我们的记忆力(前文提到的是记忆模式,此处讨论的是记忆的能力)就变差了呢?
网络会让我记忆力下降吗?不过这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
我们对于互联网共享信息的依赖是不是愈发严重?如果这样的依赖继续下去,我们的记忆力和注意力会不会下降?最新的统计数据表明,2015年全美人均注意力广度(attention span,指一个人在单项行为中可以集中注意力的时间,和一个人的工作记忆相关)为8.25秒,2000年为12秒——而一只普通金鱼的注意力广度是9秒(是注意力广度,不是记忆)。
有25%的青少年会忘记亲密好友和家人的重要信息,有7%的人时不时忘记自己的生日。有研究显示,90后年轻人的工作记忆能力(working memory)要比老一辈的人差。甚至德国杜伊斯堡-埃森大学的研究人员发现网络性行为也会对人的工作记忆产生影响,对人的选择能力(decision making)产生危害。
然而不同的研究结果出现了一些差异。
有的研究表明,活跃的互联网用户的大脑活动频率相对更高,重复的网络使用不仅不会减弱大脑活动,反而会造成持续的刺激。现在还没有大数据表明我们有任何记忆力减退的迹象,也没有实验证明依赖互联网提供的信息是一件坏事。依赖互联网,对我们的记忆是好是坏?图片来源:harvardmagazine.com我们更“依赖”网络了生活在如此丰富的信息当中,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偶尔偷点懒也没什么呢?
记不得的事情就求助万能的搜索/朋友圈/微博,不是也挺好吗?这么想就太天真了,网络这个好伙伴很容易让我们患上“搜索引擎依赖症”、“朋友圈依赖症”、“微博依赖症”,好像不先上网查一查都不好意思和别人说话。
一项哈佛大学的研究表明,如果我们对于互联网共享信息的高度依赖越来越严重,我们极有可能将来自互联网的外部信息误认为我们自发产生的信息。
这不是对我们记忆力的直接损伤,而是比较可怕的对我们“记忆源头”的影响。在实验中,被试者被要求完成一个小测试,一半的人可以使用直接用谷歌搜索答案,另一半的人没有辅助资料。测试有三种难度的题型:简单、中等和难题。完成测试之后,被试者被告知会进行二次测验,需要对自己表现作出预计。除了基本无需搜索的简单题,使用谷歌的实验组对中等难度和高难度题型的成绩的预估都要比没网的对照组要高。
研究人员解释说,互联网上大量存在的信息会让我们产生一种“知晓感”(feeling of knowing),对自己的记忆产生错误的估计,即一种“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的感觉。而事实上,很多时候我们对于某种信息只有很模糊的概念,根本称不上是“知晓”。
是的,你比你想的笨。在不使用互联网的时候,我们会主动搜索自己的记忆探求答案,但是互联网的搜索能力甚至超过了我们检索记忆的能力。
所以当我们打开网页看到搜索出的信息并迅速地接受这些信息时,实际上是一种对于脑海中模糊概念的“确认”。这种“确认”极有可能让我们认为之前自己其实早已经知道了。比如文章开头那个例子,你真的记得那个看上去眼熟的小鲜肉的名字吗?你能立刻脱口而出吗?实际上并不能,但是互联网搜索让你觉得你“知道”他是谁,因为搜索引擎产生信息所需的时间,要比能够让我们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这些信息”的时间短得多。
我们不用去思考到底是不是真的记得,因为答案早就被端上了餐桌。
在前文提到的研究中,研究者把被试者的网速放慢25秒(也就是搜索结果延迟了25秒),这段时间足矣让被试者对自己是否真正掌握了知识重新判断。这时,我们对自我能力错误的估计也就不再产生了。我们应该如何使用网络?当然,这并不是一篇反对网络的讨论。但值得思考的是,我们依赖网络的方式是否正确。
我们的确拥有了超乎寻常的检索能力,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是全知全能的。在这个信息接近爆炸知识近乎廉价的时代,很多时候我们仅仅停留在获得答案本身带来的满足,拥有钻研和反思的学习态度反而变成了极为不易的事。互联网固然可以带来知识储备量爆棚的假象,但是信息的轻易获取并不意味着真正的理解、消化、记忆、以及对自我能力的认知。学会利用信息、探求信息背后的意义,恐怕才是我们真正需要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