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早晨，昆士兰大学的精神病学家约翰·麦格拉思关掉水龙头，正要走出淋浴间，突然听到他的一个孩子在叫他。他从洗手间里探出头，叫他孩子的名字，但没有回应。他开始慌了——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没错，他想起来，自己的孩子其实不在家。麦格拉思经历了一场幻觉——也就是说，看见或听见某种并不存在的东西。一直以来，幻觉和妄想都被视为精神病或其他严重精神疾病的征兆。“但这种事会发生在几乎每个人身上，也包括我。
”麦格拉思说。幻觉常常被视为严重精神疾病的征兆，但它却也会发生在健康人身上。每20人就有1个经历过幻觉。他最近发现，大约每20人中就有1个人在一生当中经历过幻觉。这一发现意味着，与其将幻觉与疾病联系在一起，倒不如说幻觉与正常的大脑功能有关。威尔士卡迪夫大学的神经科学家克里斯托弗·图费与他的同事们——包括剑桥大学的精神病学家保罗·弗莱彻——在《美国科学院院报》上发表了一项新研究。
这项研究表明，幻视现象可能是大脑努力理解混乱模糊的世界而造成的。综合来看，这些研究指向了一种观点：精神症并不是非此即彼、要么有要么无的失常现象。恰恰相反，它可能是以连续谱的方式存在的。“并不是崩溃的大脑才会产生幻觉，幻觉只是大脑工作方式的一部分。”图费这样解释道。看起来，有所区别的只是幻觉的程度。许多人认为自己的视觉系统工作原理和照相机差不多：眼睛记录影像，大脑对其进行处理。
图费表示，这种概念存在一个问题：它完全就是错的。部分问题在于，实际上，从眼睛传递到大脑的信息细节并没有那么丰富。因此，大脑会根据已有的知识补上空缺。这一系统可能是因为人类早期面临危险环境，需要进行快速决策而演化出来的。而由于我们已有的信息多数情况下都是准确的，这一系统通常运转良好。所以，我们会看到或听到不存在的东西这一点就显得不可理解了。
不过，研究视觉神经科学的图费和精神病学家弗莱彻相信，幻视的根源就在视觉系统内部，而非特定地与精神症或精神分裂有关的脑回路中。他们认为，幻觉是大脑对以往信息的过度依赖造成的，也就是说，大脑用并不存在的细节填补了正常的视觉空缺。为了检验这种想法，图费设计了一系列实验来衡量人们在一系列令人困惑的图像中辨识物体时对以往信息有多依赖。如果他是对的，易发生精神疾病的人群便是更可能依赖这些以往信息的人群。
第一组实验招募了16个健康成年人，以及18名出现了一些精神疾病征兆但还未发展为全面性精神病的成年人。首先，他要求被试们观看一些图片。图费说，那些图片乍一看去“就像毫无意义的黑白斑点”。在他们看过这些黑白图案之后，被试们会被询问是否在图像中看到了一个人或是一样东西。然后，研究者会将这些黑白图片的彩色原版展示给他们。最后，实验者再次向他们展示原来的黑白图片，并询问他们是否在图中看到了一个人或一样东西。
在第二次测试中，有过精神疾病迹象的被试表现提升的程度要显著高于健康被试。这提示，他们的大脑更善于利用以往信息填补视觉系统中的空白。在另一项独立实验里，实验人员招募了40名健康成年人，并检测了他们出现精神分裂和精神疾病症状的倾向。随后，这些被试也完成了同样的图片测试。图费和他的同事们再次发现，那些最容易出现精神疾病症状的被试在第二次测试中得分也最高。
图费认为这一发现非常重要，因为它支持了如下观点：精神疾病并不是非有即无的病症，它更像是自闭症那样的谱系障碍。作为精神疾病的一项重要迹象，幻视来自正常的视觉过程。这支持了图费的“连续谱”观点。同样支持这一观点的，还有麦格拉思对普通人群中幻觉和妄想的发生频率的调查。今年年初，麦格拉思和他的同事为世界精神健康研究所做的工作发表在了《JAMA精神病学》期刊上。
这项研究调查了18个国家的31261名成年人，发现大约每20人中，就有1个人在一生当中经历过幻觉，但大多数人只经历过一次，少部分人发生过多次，更少数人显示出了精神疾病迹象。虽然幻觉通常被视为一般性心理困扰的征兆，但绝大多数出现过幻觉的人从未发生过全面性精神病。上述结果共同表明，只要没有影响日常生活，幻觉似乎是人类体验的一个正常部分。“精神疾病和精神健康是个连续谱。”图费说。
而我们，都身处在这个连续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