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挽救被极端组织洗脑的“圣战”志愿者

作者: 东尼亚·博萨尔(Dounia Bouzar)

来源: 环球科学

发布日期: 2015-12-07

本文探讨了如何挽救被极端组织洗脑的“圣战”志愿者,分析了圣战洗脑的过程及其对个体的影响,强调情感联系的重要性,并提出了通过怀疑和现实对比来帮助受害者重新建立联系的方法。

2013年,梅里亚姆(Mériam)的丈夫绑架了他们的小女儿,去了叙利亚参加伊斯兰圣战。而这位惊慌失措的年轻母亲在此之后收到了丈夫的短信,里面说他要和孩子一起为圣战殉道。

当我们的去圣战洗脑行动组收到这个消息时,我们马上意识到情况很紧急,需要明智的行动。行动方针如下:不要与她的前夫就他的“殉道”思想进行正面冲突,不要质疑他的意识形态或者行动方案。我们的唯一指导要求是:唤起他对往昔的回忆。让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孩子的出生还有那些他们一起去过的地方。

十个月过去了,对方毫无反应。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回复了:他想起了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光、一次甜蜜的约会以及一段平静的日子。看来他还是保存了一些对往日的记忆,他人性中感情的部分并没有完全泯灭。

梅里亚姆丈夫的案例体现了去圣战洗脑工作的一条基本原则:圣战主义者已无法理性思考,因此我们的行动首先要站在情感的角度上。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因为一旦梅里亚姆收到一些鼓舞人心的回复,她就急切着想告诉丈夫圣战组织的计划是疯狂的,她想让他立刻回心转意回到她身边。我们劝她放弃这个念头,因为一句这样的话都有可能让我们数月的努力泡汤。

这就是我们工作中面临的最大困难。对于那些圣战受害者的亲属来说,他们必须扮演救生圈这种角色,他们得持续不断地让受害者回忆起往昔的日子,同时还得时刻谨记,他们的亲属已经失去了大部分人性,需要花费很多时间才能让他们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中。

但是这个年轻人何以沦落至此?要想让去圣战洗脑工作取得成功,首先必须得思考圣战洗脑过程本身,以及此人是如何从生他养他的土地中被连根拔起,变成狂热组织中的一枚棋子。

我们对圣战洗脑程序的理解建立在一系列对话和讨论的内容之上。我们谈话的对象是500个家庭,他们都有孩子被圣战组织招募而去。在将这些对话的内容进行交叉比对之后,我们发现这些被招募者特征各异,有的学业失败,但也有精英学校的班级第一名。而被招募者的家庭宗教背景也是五花八门,有些家庭信奉伊斯兰教,有些家庭则信奉基督教,甚至有3%的家庭信奉犹太教——但是大多数都来自不信教家庭。

50%被招募者的家庭10代以内都没有移民来。最后一个事实值得关注,只有30%的寻求帮助的家庭来自低收入阶层。中产阶级看起来则更愿意主动地为他们的孩子求助,也更容易相信政府机构。而那些感觉无助的低收入阶层家庭则担心,如果联系政府的话,他们的孩子会发生不测。

近两三年来,伊斯兰国的招募技术有了大飞跃,伊斯兰国利用他们激进的意识形态来契合青少年的认知以及情感上的渴望。那些网络招募者用一对一的方式满足每个被招募的年轻人的心理需求。更具体的讲就是让这些青少年在网上倾诉自己,然后找出他们最深刻的心理动机,接着利用这些动机来给出让他们加入伊斯兰国的理由。这与之前伊斯兰国“粗犷”的招募方式不同,它不再仅仅叫嚣“我们要占领全世界”。

根据个体心理的不同,每个被招募的年轻人都会得到一份“个性化”的许诺。对于那些具有“利他”特征的被招募者而言,伊斯兰国会让他们去从事一个“人道”的行动——比如从巴沙尔·阿萨德(Bachar el-Assad,现任叙利亚总统)统治下救出无辜的孩子。而那些想要逃避现实的人则被许诺,他将和一群价值观一致的人在一起。那些消极抑郁的人则被灌输关于世界末日大决战的思想。

有革命思想的人就会被号召去参加推翻叙利亚独裁统治的战斗。

这种个体化的宣传活动将被招募者的价值观念彻底扭转,让他们对伊斯兰国灌输的鬼话言听计从。很快,这些人说话和做事的方式就如同变了个人一样,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投奔伊斯兰国。

如果社会大众不能意识到,这些激进活动对年轻人有多么大的诱惑力,那么去圣战洗脑行动就必然会失败。如果圣战招募者说的话对年轻人来说有意义,那么对于这些年轻人来说他就是权威。对于这些年轻人的家长、伙伴、以及去圣战洗脑行动组来说,首要的任务是弄明白被招募的青少年究竟在渴望什么。圣战洗脑的过程虽然多种多样,但是其核心方向是相同的,都包括以下四步:第一步:将个体从他的社会环境中孤立出来。

所用的方法总是一样的:圣战洗脑宣讲(通常通过互联网进行)让年轻人相信,他们生活在一个充满谎言的世界里,成年人和社会都在对他们说谎。这些谎言的范围包括:药物、疫苗、食物、政治或者历史。在这样的宣讲中,真实的社会现实与那些无法被核实的成分相互融合,让年轻人难以分辨。通过这一步,被招募者会对他周围的一切产生深刻的怀疑。

圣战招募者还向被招募的年轻人指出,这些谎言来自于那些所谓“买下了地球”的秘密组织。他们最常引用的对象就是犹太复国主义者、光明会以及共济会。被招募的年轻人处境比较特殊,他们虽然身处安全的家中,但是一个又一个的Youtube链接却让他们的意志左右摇摆,让他们想抛弃他们所处的世界。还处在青春期的他们,经历了从抵触变为想要逃离这个无法信任的世界的逻辑转变。

而另一方面,这些圣战招募网站却十分狡猾,他们引用一些电影来试图证明自身的合理性,比如《黑客帝国》——这个电影中的主人公尼奥就曾面临一个抉择,到底是继续“沉睡”,还是服下一种能让自己“清醒”过来,看清假象背后的现实的药物。

这种宣传的效果立竿见影:被招募的青少年不再与朋友见面,并把朋友们视为无法看清现实的盲人。他们也不再参加休闲活动,因为这些事会妨碍“革命”。他们也不再上学,因为他们相信老师被雇佣的目的就是把学生变成温顺的、对无处不在的谎言言听计从的“绵羊”。最后被割裂的就是家庭,如果父母不认同孩子的行为,那么他们也被认为是盲目的、沉睡的,甚至已经被腐败的统治者所收买。

圣战洗脑的第二步基于这样一种理念:只有让一个人投入到腐败罪恶的世界中,他才有可能重生。只有真正的伊斯兰教徒才能从堕落的世界中“涅磐”和“苏醒”,而这就是圣战洗脑所灌输的核心观念。被招募的年轻人会收到一条非常清晰的讯息——他是那些“清醒”的人群中的一员。此时,集体的观念被推销给了被招募者,而后者也会吸收这个观点。在这种外衣的掩护下,被招募者的个性和身份很快就会被抹杀,并以集体身份代替。

这种洗脑的中期效果是,个体的记忆、人性、往日的记忆和对家庭的情感都悄然消解了。从此刻起,我们可以说被招募者已经没有了思考能力,完全被伊斯兰国掌控在手中。当我们在小组讨论过程中试图唤起他的个性时,我们发现无法与其沟通。他仅仅以“先知”的教诲予以回应并不断地循环重复,就好象这个“先知”在代替他思考一样。

第三步,被洗脑的年轻人完全屈服于圣战组织激进的意识形态。他相信自己被“真实”的庇护群体选中并被接纳。圣战组织的“纯洁”和“无上”的概念对他有绝对的影响力,圣战组织规定不接纳思想与其不一致的人。在这种逻辑下就会顺理成章地出现第四步,也是最后一步——泯灭人性。这是对自我和他人人性的泯灭。

根据集体的“无上”性,必须要消灭他人——在他们看来,所有那些不遵循“开化”与“重生”道路的人都不是人类,把他们杀掉并不算犯罪,甚至是一种职责。被招募者的自我同样被消灭了,因为集体的思维和情绪代替了个体的感知。个体间仅有的一些情感联系,也是通过集体发生的,正如前文中我们试图让其与丈夫取得联系的妇女所见证的一样。

当我们的团队发觉她与丈夫唯一的情感联系是建立在他将为“伟大的事业”而献身的基础上时,我们感到无比心痛和失落。这些被圣战洗脑的人没有家庭的概念,他们有的只是圣战群体以及他们的意识形态。更不用说,他们犯下的残暴兽行完全消灭了人性的概念。

一旦被招募者听信了圣战洗脑宣讲,脱离了周围亲友并打算(或已经)投靠伊斯兰国时,如何才能让他重新与自己的过去以及家属建立联系,并展望未来的生活呢?

脱离圣战组织的过程从一个最基本的步骤开始:重新在受害者和家庭间建立情感联系。这就包括让受害者重新回忆起他与家庭间的纽带。但是问题在于,大部分这些记忆被封存或者摧毁了,以至于当受害者家里人联系我们的时候,他们间的联系往往已经被彻底切断了。孩子已经不再把父母当父母,想要唤起过去的情感就必须花相当大的耐心,而且要进行非常细致的工作。

幸运的是,人类的大脑总是保存着过去情感的微弱线索,而这些线索能在意想不到的时候被唤起。为了重拾这些片段,家长必须反思那些孩子生活中最深刻的元素,并自问孩子当时是怎样的亲子关系中感受这一切的。过去的回忆能够唤起被招募青少年幼年时在家庭生活中的情感经历。重拾亲子关系是去圣战洗脑的第一步。在此期间,家长必须经历一段孤独的时期。圣战组织激进的宣讲造成的破坏常人难以想象。

一些孩子会毁掉家里所有的相片(圣战组织要求的),打碎家里的电视(光明会的意识形态传播媒介)或者绝食(因为食物里包含猪肉成分)。接近他们心灵的唯一大门只剩下极少的破碎的线索:也许一张被放大洗印的、随意摆在家中的童年相片就会唤醒孩子。只要有耐心(可能要等上几个月),这种方法就会有成效。孩子会慢慢地重新产生感情反应,找借口或者说不太情愿地开始与家长对话。

此时家长的反应必须敏锐。一个被招募的男孩的家庭就是这种情况:这个男孩当时正在被极端主义洗脑,他将所有的矛头指向酒精,因为圣战招募者告诉他要让家里没有任何一丝酒精的痕迹。除臭剂、香水以及一些食品都遭受了同样的“厄运”,几个月来,家长一直谨慎地试图唤起孩子的情感,直到有一天,这个男孩送给母亲一瓶香水作为母亲节礼物。这位喜极而泣的母亲给我们打了电话,我们告诉她我们两小时后就到她那里。

我们之所以得花两个小时是因为,我们得先联系三个曾被招募者,他们将和我们一同去现场,而且他们的角色至关重要。他们三人通过与我们问答的形式一个接一个地陈述各自的经历,就像他们来找我们是为了解决他们自己的问题一样。他们解释道,当他们被招募后突然发现,现实与圣战组织描述的截然相反。他们被招募的过程是量身定制的(人道主义、性虐待、死亡焦虑)。

面对这些与自己的情况如此相似的证言,面对着这些“同伴”的经历,这个男孩终于开始觉察到自己所经历的圣战洗脑的步骤,并意识到圣战宣讲所许诺的未来与现实之间的差距。那三个迷途知返的被招募者给出的信息十分清楚:在伊斯兰国,他不会见到被许愿的东西。他的梦想只是步步逼近的地狱而已。

此时此刻,这个男孩终于开始思考,展开自己的分析、反思、剖析和回想。面对着令他震惊的现实,三小时后他彻底动摇了,终于投入了父母的怀抱。

他终于产生了情感和认知的动摇。这个少年向我们揭露了整个圣战招募网。他的人生进入了全新的阶段,因此我们当时认为他已迷途知返。到这个时候我们以为我们赢了,可惜事实并非如此。两周后,这个被去洗脑的男孩再次给我们打电话,他指责我们试图让他“昏睡”,并对我们进行了各种谩骂。

在被去洗脑之后的任何时间点,他都有可能会重入歧途,因此至少要等待6个月才能看到希望的曙光。在此期间,我们成立了讨论组,让那些受害者自由阐述他们的困惑。我们得到了一些惊人的证词:“有一天,我对我自己说那些圣战招募者是恐怖分子、嗜血的刽子手,可以用砍下来的人头当足球踢,我怀疑他们怎么能和我讨论宗教。但是一个小时后,我被说服了,他们告诉我想给我去洗脑的人都是为犹太复国主义者服务的,应该把他们都杀光。”

上述证词说明,这些被招募者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彻底从洗脑中走出来,所以我们就必须让他们能够问一些真正的问问题,并时刻进行反思。让他们自问谁说了真话,到底谁能够相信,进行有益的质疑。我们现在认为,能够让年轻人走出激进思想的是现实与他们的信仰之间的矛盾和对立。如果说去圣战洗脑宣讲也是必要的话,那是因为它种下了怀疑的种子,而这种怀疑逐渐被第二个、第三个见证人所证实。

理解这种怀疑的运转机理是去圣战洗脑法的关键因素。在参加六个月的圣战洗脑“幸存者俱乐部”后,受害者必须能够意识到圣战宣讲与现实的十来个矛盾之处,才能说明整个行动是成功的。实地考察同样能催生怀疑。就拿一个跑去参加圣战的女孩为例,她以为等待她的是一个这样的世界:所有人都和她一样并且喜欢她。等她到了伊斯兰国,她所期待的团结友爱、生活朴素(她理解的伊斯兰教)的真相终将浮出水面。

她刚刚抵达那里就吃惊地发现,她的同伴互相传递印有伊斯兰国图案的手表和T恤衫,背挎着AK47步枪,开着豪华的汽车。期望与现实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尽管此时的她对圣战产生了强烈的怀疑,但尚未完全看清现实。不过只要心中的怀疑不断累积,理性就迟早能恢复。

从圣战洗脑制造的“牛角尖”中钻出来是可能的,我们帮助过的大多数家庭都做到了这点。现在,圣战洗脑机正在全速开动:每周都有五个家庭给我们打电话报告圣战洗脑。而这只是冰山一角。对于家长来说,面对网络的攻势,采取主动的姿态是很有必要的。政府正在尽全力监管圣战网站,但是却受到了一些来自社会上的阻力。这些反对者的出发点可能是善意的,但是他们却对这些网站的巨大破坏力一无所知。

家庭和学校也应该同样着重关注这个问题,并认真的考虑对于青少年进行有关虚拟世界的教育。有太多年过四五十的成年人抱有这样的错觉——年轻人能够搞清楚状况,知道在网上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这些中年人对网络上能接触到的信息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这些网站对他们孩子的心理能够造成多大的影响。许多人懵懵懂懂的度过每一天,直到有天发现一切都晚了。

“让年轻人走出激进思想的,是现实与他们的信仰之间一系列的矛盾和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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