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那年,有一次同宿舍一个云南来的哥们指着楼下的树跟我说:“这个我认识,是水杉。我们那里这么粗的(以手比划脸盆大小)有两排。”“哦,”我答曰,“我们那里这么粗的有六百亩。”我在湖北潜江江汉油田长大,那里是水杉大田扦插育苗技术的发源地之一,有世界上最大的人工水杉林。
由于水杉Metasequoia glyptostroboides这玩意繁殖实在太容易,世界各地都在种,我经常怀疑这个最大的头衔是不是还在。总之“我们那里”水杉真的很多就是了,以致于我第一次听说它是国家一级保护植物的时候惊讶了好久。
水杉可以说是伴我成长的树,相当于杨树之于帝都,悬铃木之于蓝鲸,银杏之于成都,榕树之于湖州……不对,福州。毫无疑问,水杉是一种优美的树。它的树形是那种典型的高大、挺直而尖削的针叶树形象,但枝叶又比冷杉、云杉和松柏柔软飘逸,因为它是落叶树。水杉的叶片是条形的,在侧生小枝上排成对生的两列。由于小枝是连着叶片一起萌发和脱落,经常被误认为羽状复叶。
水杉的“花期”在二月下旬,新叶萌出之前。作为一种依靠风传粉的植物,在没有叶子的时候进行繁殖活动,无疑少了很多阻碍。水杉的球果不大,成熟之前掩藏在浓密的枝叶间很难发现。深秋时节,整棵树转为赭红色,在平原地区是难得的景观。落叶后,有时能在树下捡到开裂的深褐色球果,此时薄片状的种子往往已经随风散去了。
有人说,水杉的发现和保护的历史,堪称中国濒危植物保护史的缩影,我深以为然。
发现水杉的,是中国第一代植物分类学家,过程也是一波三折。首先是干铎专程前往湖北利川,却因为冬天没有叶片花果,无法采集标本抱憾而去;次有王战采了标本,却错误地鉴定为水松(Glyptostrobus pensilis,也是中国特有的濒危植物);最后郑万钧和胡先骕正确地发表了这个种,使之归于之前只有化石记录的Metasequoia属,而水杉也有了活化石的头衔。
这在当时是轰动世界植物学界的大事,其后无论国民政府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均把水杉当成中国特有濒危植物的代表,设立专门机构进行研究、保护和繁殖。
1960年前后,水杉的扦插育苗技术成熟,随即在全国乃至世界范围内推广种植。这里还有个有趣的巧合:湖北利川谋道镇的那棵最早被采集标本的水杉大树,树干上有两棵扶芳藤缠绕;而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北京植物园的水杉林里,也种了很多扶芳藤,不知是否刻意为之。
水杉生长迅速,三十年内平均每年能长高1米;无论用种子还是扦插繁殖都非常容易;适应能力又很强,甚至能短暂忍受零下四十度的低温,无怪乎和银杏并称两大最常见的濒危植物。但另一方面,水杉的野生种群很小,只狭窄地分布于湖北、湖南和重庆交界的几个县,成年野生植株只有5700多棵,相当于野生大熊猫的三倍,且还在逐渐减少。
我国濒危植物的保护和人工繁育往往只着眼于经济价值,忽视野生种群保护,这一倾向性在水杉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所幸这一物种尚无灭绝之虞,且祝愿它们多子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