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时间10月5日下午5点30分,全世界人们的目光聚集在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宣布会上。当诺贝尔委员会宣布今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授予爱尔兰科学家威廉·坎贝尔、日本科学家大村智以及中国科学家屠呦呦三位科学家时。我们的思绪一下子拉到三四十年前。
那时,疟疾、河盲症等流行性疾病仍在全球肆虐,青蒿素以及伊维菌素药物的出现,让全球数百万人免于痛苦或死亡,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当流行性疾病不再是人类健康的负担之时,我们开始遗忘人类的这段痛苦的历史。就连三位获奖人,也很意外自己会被诺贝尔奖“看中”。当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公布时,坎贝尔在睡梦中,屠呦呦也是在一个小时后看电视时发现自己获奖。不过这份迟来的认可,仍唤起了人们对三位学者的崇敬。
它也让我们回忆起许多令人难忘的故事。非洲热带雨林的潮湿低地,生活着一种嗜血的双翅目昆虫,它们通身黑色,长似蝇类,因此当地人叫它黑蝇,只不过它们非常嗜血。实际上,从物种分类学角度来看,这种黑蝇是蚋科蚋属的一种昆虫,它的拉丁名为Simulium yahense。黑蝇的幼年个体通常生活在热带雨林流动的水域中,成年之后,才到河流附近的陆地上生存。
我们只需在河边稍作停留,黑蝇就能够立马被吸引过来,在我们的皮肤上“大块朵颐”。利用黑蝇这一特点,研究者捕捉它们毫不费力,站在河边,只需脱下上衣,它们立马就飞过来附着在皮肤上,贪婪让它们失去应有的警惕,通过有毒物质:乙醚或乙酸乙酯立马能将它们药倒。但对当地居民来说,他们没有很好的抗击黑蝇的手段。水是黑蝇生存必须的物质,也是人类生存的源泉。
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们才会因逃避黑蝇的侵袭,搬到远离水源的地方。有时候,整个村庄因此搬迁。然后在远离水源的地方驻扎下来,对他们来说,这只会意味着更加贫困,这里的地方土地更加贫瘠,而河边总是相对有更丰茂的水草。事实上,黑蝇对当地居民更可怕的威胁是,它们可向人类传播盘尾丝虫——一种可导致人类失明的寄生虫。一开始当地居民并不知道,直到有国际研究机构的介入,这种寄生虫才被发现。
20世纪70年代,非洲的河盲症引起了国际社会的高度关注,由世界卫生组织以及世界银行牵头的、用以消灭非洲11国河盲症的项目——盘尾线虫病控制计划(Onchocerciasis Control Programme)于1974年启动。全球大约有3700万人感染盘尾丝虫,27万人因此失明。除非洲外,南亚以及南美洲地区,都是河盲症的重灾区。
成年人的失明,也意味着一个家庭的儿童会因此辍学,因为他需要儿童来填补这个家庭劳动力的缺失,此外,儿童也可以照料失明的长者。而一个儿童的失明,则会让这个家庭未来会更加暗淡。一个孩子引领着两个失明的成年人,未来他也很可能会失明。尽管当时已经将消灭河盲症的目标锁定在一种可向人类传播线虫的黑蝇身上,但这一项目实施者发现,他们可消灭黑蝇,却无法消除那些体内已经有盘尾丝虫的人们。
显然,仅仅消灭蚋是难以达到消灭河盲症这一目标的。于是,世界卫生组织向全球各大制药公司寻求帮助,开发药物以清除患者体内的线虫,然而制药公司对WHO这一诉求并不感兴趣,纷纷拒绝了WHO这一请求。1974年,也就是WHO启动控制河盲症计划的那一年,时任北里研究所(The Kitasato Institute)研究员的大村智在海边土壤中筛选出除虫链霉菌(Streptomyces avermitilis)。
这种细菌日后被发现可产生阿维菌素,可以消灭盘尾丝虫。大村智将这些菌种给默克公司继续研究,用以研发药物。当时坎贝尔是默克公司寄生虫部门的资深主管,他参与了阿维菌素药物的研发,并且将阿维菌素修饰成毒性更低的伊维菌素。一开始,这个药物的设计并未打算在人类身上使用,它们主要用于家养动物身上,用以杀灭它们体内的寄生虫。
由于该药物对杀灭寄生虫具有非常好的效果,所以一推入市场,就成为家养动物除虫的首选药物,为Merck公司创造源源不断的利润。1980年,默克的科学家首先发现伊维菌素可以很好地消除马体内的线虫——马颈盘尾丝虫(Onchocerca cervicalis),这种线虫同引起人类河盲症的线虫旋盘尾丝虫(Onchocerca volvulus)都属于盘丝属的线虫,亲缘关系非常接近。
于是他们推断,这种药物或许也可用来消灭引起人类河盲症的线虫。对于这个推论,默克公司的科学家谨慎地进行证实:首先他们进行小规模的试验,发现伊维菌素确实对抑制盘尾丝虫有很好的效果。1982-1986年四年期间,默克的Mohamed Aziz博士同WHO等组织开展了该药物的I、II、III期临床试验。1987年,它获得法国相关部门的火速批准,这可能是制药史上最快的审批时间,从申请到审批,只用了两天时间。
伊维菌素之所以这么快被法国政府审批下来,因为饱受河盲症之苦的这些国家大多都是或曾是法国的殖民地。尽管它没有获得美国食品与药品监督管理局(FDA)的批准,但并没有影响它成为一个伟大的药物,甚至日后会因此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当然,研发一种药物并不简单。
时任Merck CEO的Roy Vagelos博士对这个药物的研发予以大力支持,并且郑重承诺“Merck promise this drug is free for anyone, anywhere for those who required”。看似一个简单的行动,却是一个背后牵扯诸多方面利益的痛苦决定。
也许早年贫寒的Vagelos博士体味到底层人民的疾苦,以及以一名医生对河盲症患者的同情心,触动了他,所以他才做出这一永记史册的举动:伊维菌素药物永久免费。这个计划长期实施,也离不开其他机构的支持,默克同WHO、世界银行以及卡特基金会等组织成立了Mectizan Donation Program基金会,从而保证这个项目可持续发展,保证每个需要这种药物的人,都能够免费地获得他们。
伊维菌素对盘尾丝虫有很好的抑制效果。于是它也逐渐从非洲,走到了南亚和拉丁美州,因为巴西、哥伦比亚、厄瓜多尔、危地马拉、墨西哥以及委内瑞拉也是这种疾病肆虐的地方。对于那些已经完全失明的人来说,这种药物仍是有益的,因为通过服用这些药物,他们不会将寄生虫传播给自己的孩子。当今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授予坎贝尔、大村智时。世界卫生组织、Merck公司以及卡特基金会都在第一时间发去贺电。
事实上,在人类控制河盲症以及其他寄生虫病上,科学家、制药公司、公益组织、基金会都发挥着相互无法替代的重要作用。如果说科学家找到了控制河盲症的良方,那么是制药公司、基金会以及决策者控制了河盲症。人类社会因他们的相互合作,变得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