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感人的电影场景,眼泪突然就从眼眶满溢;拥抱许久不见的恋人,不由自主地就傻笑起来;遭到不公正的对待,便怒气翻腾地咬紧了牙关……是什么赋予了我们多样的情绪?在最近上映的皮克斯动画电影《头脑特工队》(Inside Out)里,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五位性格各异“情绪特工”。
在电影主人公、11岁的小女孩莱莉脑中,活泼开朗的“乐乐”(Joy),阴郁消沉的“忧忧”(Sadness),脾气火爆的“怒怒”(anger),胆小易惊的“怕怕”(fear),和一脸嫌恶的“厌厌”(disgust)操纵着她的情绪反应。他们陪伴着莱莉成长,塑造着她的个性。
通过精致的编排和喜剧性的展现,《头脑特工队》叙述了一个动人的成长故事,并在其中融入了一些神经科学的基础原理。这使不少神经学家都撰写博客,对这部好作品进行点评。然而,我们的大脑中并不存在这样一个熙攘的“笛卡尔剧场”——五颜六色的头脑特工,功能华丽的行为控制台,简单对应某种情绪的记忆光球,都并不是我们每时每刻面对的现实。我们对情绪的所有感受和应对,都由我们自己决定。
而且,我们需要处理的状况,远比乐乐、忧忧她们所经历的复杂得多。当同伴给你递来香口胶,你抽出一条却发现上面趴着只“蟑螂”,那一瞬间你会感觉到什么?——既不是喜悦恐惧,也不是愤怒悲伤或厌恶,而是惊讶。我们很容易发现,电影呈现的“脑内小剧场”是一个简化了的情绪系统。
在现实中,我们的情绪更加丰富多样——从生物学角度来看,“情绪”有两大组成部分:一是特异性的物理感受,常被称作“情感”;二是有意识性的感觉,常简称为“感觉”。
普遍的观点认为,感觉主要由大脑新皮层(尤其是前额叶)来控制,而情感是比较原始的生理反应,往往不需要意识的主动参与,而主要由大脑新皮层之下的结构负责处理。光看“感觉”部分,我们就能体会情绪有多么丰富多彩。
基本的感觉就有8种:喜悦、接受、恐惧、惊讶、悲伤、厌恶、愤怒、期待。而这之下,惊讶和恐惧带来敬畏,惊讶和悲伤带来失望,悲伤和自我厌恶带来懊悔,愤怒和厌恶带来轻蔑,愤怒和期待带来侵略性,喜悦和期待带来乐观,喜悦和接受带来爱,恐惧和接受带来服从……
所有情绪,都是重要的。我们很自然地将它们分成“正性情绪”和“负性情绪”,对喜悦和快乐趋之若鹜,而面对悲伤、愤怒、恐惧、厌恶等情绪,则想要全力逃离。但事实上,不管是“正性”还是“负性”的情绪,对人们的生存都是必不可少的——甚至有时候,“负性”情绪的地位更加重要。
科学界常常使用“情绪面孔”来诱发不同的情绪感受。
研究者发现,快乐和悲伤的面孔常被当做“无威胁刺激”,它们会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到这副面孔或者面前这个人本身上。而恐惧和愤怒的面孔常常作为“威胁刺激”,通常会使我们将注意力转移到四周(确认环境中是否存在威胁因素)或者我们自己(确认我们是否成为了面前这个人的威胁)。一些早期的研究证实,人们识别象征这威胁刺激的面孔,要远比识别非威胁刺激的面孔快得多。
这些结果提示了愤怒和恐惧等情绪的重要性——它们直接关系到人类是否能够迅速探测到环境中的威胁,从而做出“战斗或逃跑”的反应增加生存概率。毫无疑问,在一头饥饿的狮子向己方靠近时,能迅速从同伴的恐惧表情中了解事态并做出反应的人更可能活下来。对情绪的识别和判断,是人类重要的生存技能。
悲伤也一样。在《头脑特工队》里,作为领袖的“乐乐”最终明白,在某些特殊时刻,忧忧比自己的作用更大。
这是因为悲伤情绪能带来另一种与团队凝聚力最为相关的情绪——共情(empathy)。早在1988年,美国心理学家吉姆·富尔茨(Jim Fultz)就在实验中发现,大学生的同情心和悲伤情绪有着强烈的关联。2011年,加拿大心理学家班德斯特拉(N. F. Bandstra)也在研究120名1-3岁的儿童观看视频的反应时发现,这些孩子会更容易对悲伤的刺激表现出沮丧情绪。
我们常说“患难见真情”,一个人在遭受痛苦或者逆境时流露出的悲伤情绪,更容易激发旁观者的同情心。我们悲伤流泪,不仅仅是对自己情感的宣泄,也是在对同伴发出一种求援信号,希望得到同伴的理解和支持。在人际纽带的建立上,分担悲伤与分享快乐有着同样重要的意义。
每种情绪都有其不可替代的作用,适当地表达自己的情绪也有利于我们更健康地生活。但与此同时,我们又不得不谨慎对待每一种情绪的爆发,使它们协调地建设我们的生活,而非打乱它。管理情绪,从控制身体开始。也许你没有上过专门的课程去学习如何当自己的“头脑特工”去协调各种情绪,但回头看看,你会发现自己在多数情况下都做得不错。尽管没有绚丽的“控制台”,我们还是有自己的方法来控制情绪。
1884年,美国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和丹麦心理学家卡尔·朗格(Carl Lange)分别独立提出了James-Lange理论,指出是物理感受(情感)催生了感觉——生气是因为我们颤抖,恐惧是因为我们战栗,伤心是因为我们哭泣。这个理论认为,如果我们停止哭泣,悲伤就会逐渐减轻。
2009年,美国研究者约书亚·戴维斯(Joshua Ian Davis)的研究似乎支持了詹姆斯的观点。在研究中,戴维斯让志愿者观看带有不同情绪的视频——呈现正性情绪的《美国搞笑家庭视频》,呈现负性情绪的《恐怖元素》,和中性的纪录片片段。研究者要求一部分志愿者在观看时尽量减少面部动作,而对另一部分志愿者不作要求。
在看完视频后,研究者记录下志愿者们自主报告的情绪状态,发现被要求克制面部动作的人,感受到的情绪要显著更低,对负性情绪和中性情绪的感受尤其如此。这意味着,抑制面部表情会降低我们对情绪的体验。
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也的确无师自通地使用着这样的方法来克制自己情绪:利用咧嘴笑来中和满腔无奈,通过深呼吸来平复将要爆发的怒气,不胜枚举。如果我们有足够的能力去控制情绪的生理反应,我们就能够对不同的情绪收放自如。
情绪产生的前提是脑对环境的评估,同样的刺激可能得到不同的“诠释”。神经生物学家安东尼奥·达马西奥(Antonio Damasio)提出,我们所谓的情感状态,实际上主要是大脑构建出来,用以诠释身体反应的一个“故事”。换言之,是大脑对环境的评估结果,决定了被激发的情绪是什么。因此,改变对特定事物的看法,我们也就能够改变之相对应的情绪。那段曾让你既悲且恨的初恋,会在大脑的评估变为“释怀”后变得不再负面。
某次当时因自觉占理而向友人爆发的愤怒,也可能在反思之后转为愧疚。
我们都是自己的“头脑特工”。每一种情绪都是独一无二的,它们的变化和我们的经历、知识、身体状态息息相关,塑造着我们每一个独一无二的成长经历。我们的每一次情绪爆发都受到了之前相似经历的影响,也必然会对此后的经历打上烙印。在生活中,我们无时不刻不充当着自己的“头脑特工”,评估、感受、调整、控制着各种各样的情绪。
而伴随我们成长的情绪们,也反过来体现着我们最真实的性格,成为了“我”这个词的最形象定义。善待它们,也正是善待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