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后半叶到20世纪上半叶,黑烟滚滚的蒸汽轮船载着旅客、货物远渡重洋,蒸汽军舰扛着铁甲、重炮横行四海。它们身上的蒸汽机、铁船壳,以及后来的电气设备,无不是工业时代的产物;然而它们能乘风破浪,还离不开一种珍稀的天然木材——愈创木。
1803年,美国人富尔顿率先把蒸汽机搬上了船。早期的蒸汽船,是用蒸汽机驱动“桨轮”划水前进。桨轮类似水车,一般装在船体的两侧或尾部,结构笨重效率低,还容易损坏。
于是工程师们从19世纪30年代起,又鼓捣出了更靠谱的推进器——螺旋桨。要安装螺旋桨,必须在船底开个孔,把驱动螺旋桨的尾轴穿出来。这就需要一种防水材料作为“套衬”,封住开孔与尾轴间的缝隙,同时还得承受尾轴的高速转动,以及海水的长期腐蚀。在当时科技水平下,已知的各种金属材料都难堪此任,只有请木材帮忙。
1854年,终于有人慧眼识珠,选中了来自美洲的“愈创木”。
其实在此之前,愈创木就用于制造帆船上的缆桩、滑轮等关键部件。这是由于它们“天赋异禀”:密度达1.23克/立方厘米,在木材中高居榜首,也是少数比水重的木材之一;密实的质地,使愈创木不易渗水,又硬度奇高,就连非洲黑木、山核桃木等著名硬木都望尘莫及,故也称“铁木”;更难得的是,愈疮木的韧性同样上佳,还能分泌油脂实现“自润滑”——把它套在振动不停的驱动轴上,哪怕数年不上润滑油,也几乎没有裂缝。
螺旋桨通过水下旋转的叶片驱动水流,产生反作用力让船只前进。这种高效的推进方式沿用至今。但不断转动的螺旋桨,对尾轴开孔处的套衬要求很高。由愈创木制造的套衬,直到20世纪60年代几乎是唯一选择。
为人类贡献愈创木的“愈创树”,生长在中南美热带森林中,属于蒺藜科。愈创木是它们的心材——树木主干的中心部分。心材主要由紧密排列的死细胞组成,是支撑整棵树的中坚,也是最坚实、最耐腐的部位。
大自然没有十全十美,愈创树质地密实的代价,就是生长出奇缓慢。全部5种愈创树都不擅长蹿个子,几十年也长不了10米高,只有少数植株能超过20米。尽管也算“高大乔木”,可跟雨林里的各种参天大树比起来,这个高度就有点可怜了。
在蒸汽与钢铁奏鸣的一个多世纪里,愈创木几乎是制造船用螺旋桨套衬的唯一材料。无论是雍容华贵的豪华邮轮、支撑起海上运输线的货轮,还是两次世界大战中威风八面的钢铁战舰,上万马力的驱动轴上都套着一段愈创木。就连1955年服役的世界第一艘核潜艇“鹦鹉螺号”,尾轴套衬仍是愈创木所造。
在投身造船业之前,愈创木原本是混医药界的——生活在它产地的印第安人,将愈创木奉为“圣木”,是因为它的药用价值。而在用愈创木造船之前,欧洲人从16世纪起,就学着用愈创木树脂治疗咳嗽、痛风、关节炎和风湿,甚至用木块、木花来泡茶喝。愈疮树的英文名字,意思就是“生命之树”。直到今天,许多药品和香料中仍含有“愈创木酚”,只是主要从常见的松油中提取。
进入工业时代后,愈创树不再是热门药品了,转而投身热火朝天的造船业。安装愈创木轴承的轮船跨越大洋,把成吨的愈创木运到各国船厂,而生长缓慢的愈创树总是供不应求……再往后就是熟悉的故事了,愈创树就这样沦为了濒危物种。
幸运的是,20世纪60年代以来,日新月异的科学技术,终于让金属合金、复合材料接过了愈创木的班。从造船业“退休”的各种愈创树,如今均被列入《国际濒危物种贸易公约》附录名单,国际贸易被严格管制。愈创树家族中的“药用愈疮树”和“圣愈创树”,还分别成了加勒比岛国牙买加、巴哈马的“国树”。只要热带美洲的雨林还在,这些坚韧的“圣木”就有望继续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