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进化树枝繁叶茂,近三十种古人类曾先后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南方古猿湖畔种、阿法种、惊奇种、能人、鲁道夫人、直立人、尼安德特人……但他们都先后消失了,只剩下智人这一个物种硕果仅存。近来,一项发表在Elife杂志上的新发现让我们又找回了一位远古祖先——但不同寻常的是,这似乎是一位拥有文化的祖先:他们会埋葬死者。
2013年,两位洞穴探险家在南非约翰内斯堡西部山谷的“升星洞”(Rising Star Cave)发现了一条裂口。缝隙很窄,不到20厘米。他们挤了进去,头灯照亮了洞穴的内部——到处都是人骨。
这个发现很快引起了南非金山大学的李·罗杰斯·伯杰教授(Lee Rogers Berger)的注意,因为洞穴的位置非同小可。这个洞位于一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划定的世界遗产之中——而遗产的名字就叫“人类摇篮”,曾出土过大量的古人类化石。但抵达现场之后,他发现了一个问题。洞口太窄,他进不去。
于是伯杰做了一件打破常规的事情:他在社交媒体上向整个古人类学界寻求援助。“必须很瘦,最好是体格小,不能有幽闭恐惧症,身体必须健康,应当有一定的洞穴探险经验。”他如此写道。古生物和古人类学的行规是挖出化石后藏起来研究,直到发表时才公诸于世,这样开放的举措实属罕见。
而其成果,就是一个全新的人类物种,超过1500件人类骨骼和牙齿化石,对应着15个以上的个体。研究者引用洞穴的名字将他命名为纳勒迪人(Homo naledi),这个词在当地索托语里的含义就是“星”。
纳勒迪人的化石兼具了南方古猿与人属的特征。纳勒迪人的脑容量很小,大致为465~560cc,这样的脑容量小于多数人属生物,和南方古猿属比较接近。不过,从颅骨后面五角形态、矢状脊、较深的二腹肌窝、枕外隆凸等性状来看,纳勒迪人和南方古猿属的差别还是很大,反而和人属生物比较相似。纳勒迪人的牙齿也很小,不仅是和早期的人属物种,即使是与现代人相比也很相似。
纳勒迪人的躯干与四肢也是原始性状与较进化性状的综合体。纳勒迪人的躯干、骨盆、股骨近端都比较原始,与南方古猿类似。出奇的是,纳勒迪人的手脚与现代人差别不甚大。其手部的指骨、掌骨、腕骨显示他们是典型而出色的工具使用者。其趾骨弯曲,与现代人一样形成了足弓,这显然是适应了直立行走的杰作。
这一切无不说明,纳勒迪人是人属的人,同时也是南方古猿的遗民,或者说他们是二者间的一个过渡。
但仅仅是一个新的人类物种,还不值得我们如此激动。令人奇怪的是,这一切看起来简直太过顺利了。洞穴深处的角落、俯拾即是的人骨碎片、不可思议的保存状况……这背后应该隐藏着什么别的东西。
如果只留下轮廓图,你或许看不出左右两只手有多大的不同。但事实上左边的手掌属于纳勒迪人,而右边则是百万年之后的现代人。当然,仅凭形态观察是不够的,用CT扫描技术(尤其是MicroCT技术)获得骨骼内部密质与疏质的分布情况更为可靠。
这个洞穴是纳勒迪人的生活居所吗?古人类确实有在洞穴居住的习惯,但不适用于这一处洞穴。这里没有石器、石球、石核、石片,除了人骨,没有和人类相关的任何东西。
或者是野兽就餐的场所?可能是野生动物袭击了纳勒迪人,将他们的尸身拖进洞穴深处咬食。这似乎是种说得通的解释,但这说明不了为何所有人骨上一丝野兽的咬痕都找不出。
也许是几场洪水把地面的人骨冲进了洞穴?这种现象在其他古人类遗址屡见不鲜,但是这一洞穴深处只有人骨和泥土,没有碎石,也没有植物体遗存。按照大地的规矩,洪水也会把这些堆积物和人骨一同带进洞穴中,毕竟洪水不长眼睛。
排除其他选项,最大的可能性是:这是一处纳勒迪人专门用来埋葬同伴的墓穴。
埋葬,是人类处理尸体最常见的做法之一。在此之前,我们可以追溯到的第一次埋葬行为发生在距今13.5~3.4万年前的某一天。那是一群生活在亚欧大陆西北部的尼安德特人,他们将同伴的尸体蜷曲着放在洞穴中,在尸体旁放上鲜花和石器。
我们还不知道纳勒迪人的生活时间,但是我们有充足的理由猜想,纳勒迪人会将死去的人搬运到洞穴最深处,一具尸体挨着一具尸体,就和死前一样。
而有意识地处理亡者的尸体,意味着他们可能已经懂得了尊敬死者。
我们无从得知纳勒迪人这样做的具体原因。他们是在遵循死者的遗愿吗?他们是在照料死者的遗体,以免被腐食动物吃掉吗?他们是在安慰亡者的家人,用葬礼宣告结束吗?他们是相信死者会有来生吗?他们已经有了原始的宗教观吗?但我们知道,许多年之后,我们依然在做同样的事,用一些时间,等一次散场。
但还剩下一个问题:时间。
要把纳勒迪人融入到人类演化的大树之中,还差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所有人都在问的问题:纳勒迪人究竟生活在什么时候?为什么研究组没有测定化石的年龄?
因为测年太难了。
大部分人最熟悉的测年方式是“碳十四”。但碳十四最多只能测量五万年左右的东西,而纳勒迪人几乎肯定比那更加古老。而且,碳十四测量会破坏样品,虽然这次样品量很多,但研究组不希望在充分研究完成之前就进行破坏性实验。
所有其他路线也都面临着困难。南非气候温暖潮湿,不利于古DNA的保存。电子自旋共振需要知道背景辐射,而这又需要漫长而困难的测量。作为疑似葬礼地点,这里基本上只有人类,不像其他化石点那样有大量的其他动物可对比。洞穴里面堆满了砾岩,缺乏良好的分层,地层学手段难以应用。古地磁学手段还在尝试之中。每一种方式都需要时间和运气。
但如果最终的结果足够古老,那么此刻,我们就是瞥见了文明的最初火花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