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曾经是人们眼里最神秘而深远的事物。诗人、歌者、贤哲、工匠用不同风格的语言叙述和赞美爱情:它美好,它纯粹,它恒远……但它,爱情,究竟是什么?每个人都体会着它,却没人说得清楚。
但后来,当现代科学蓬勃发展,当技术容许人们站在更为独特的角度看待爱情,一种简单直接的解释开始流传:爱情源于某一种化学物质的作祟,是这种“爱情分子”的活跃或沉默将浪漫的爱情前来又带走。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让“爱情分子”这个概念变得耳熟能详,仿佛在显微镜下,人们已经对爱情了然于胸。
诚然,科学家们已经窥探到关于爱情化学本质的一些规律,但距离阐明全貌还长路漫漫。在对爱情有所联系的物质的研究中,他们意料之内地发现,这些在实验室外被封为“爱情分子”的东西,既无心专注于谈情说爱的这一项工作,也并不足以独断爱情的起承转合。
从最被人熟知(至少是最常听说)的所谓“爱情分子”大概就是多巴胺(Dopamine)了。作为重要的神经递质,多巴胺被视为“快乐”的源头。它的存在能够直接影响人类的情绪,消除人们关于恐惧等负面情绪的感受,传递亢奋和愉悦的信息。
行为心理学家认为,当人们的决定带来了良好的效果,大脑会用愉悦感“奖励”人们并促使人们继续这样的行为——在这样的“奖赏系统”中,执行奖励的物质,正是多巴胺。成功而美好的爱情对于大脑来说是正面而积极的情绪体验:在你和他/她拥抱时体会到那股“恋爱的幸福感”中,就少不了承载在大量多巴胺上的愉悦。在这一点上看来,将多巴胺作为“爱情分子”并不奇怪。
多巴胺为什么被叫做“爱情分子”?可能只是看中它能送来愉悦的信号。但实际上,多巴胺也并非只忙乎爱情这一档子事。多巴胺带来的快乐,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它既是人类感受美好和欢欣的发源,也是致人们成瘾的始作俑者。毒瘾、烟瘾、酒瘾……这些病态行为的产生,都是人们贪恋多巴胺的结果。当然,某种程度上看,“爱情”本身也是一种成瘾的根源。
此外,与神经系统相关的认知、唤醒等环节,甚至神经系统之外的免疫和内分泌环节,都有多巴胺的影子。有研究表明,胰岛素合成过程中,分泌细胞也会表达多巴胺受体,这些受体结合多巴胺后使得胰岛素水平下降。而有趣的是,胰岛素同样能够作用于中枢神经,影响人类的奖赏系统。要是认为多巴胺只能在人类的卿卿我我中发挥点功能,未免太小瞧它了。
在爱情刚刚萌芽的那段时间,你也许会发现那时的自己的焦虑更甚于平常。他/她的一句话和偶然的行为都会带给你比平时更为严重的不安定感。你变得多疑、焦虑、患得患失。而这些现象,和被称为血清素的5-羟色胺(5-HT)密不可分。
在一些研究中,科学家发现,在爱情刚刚开始的那段时间,情侣双方的血清素水平常常会有显著的下降,这一下降有时会持续12-18个月之久。那么,血清素到底有什么用?已有的证据表明,血清素在人们的情绪调节中具有重要的作用。血清素水平的降低会导致严重的情绪问题,包括焦虑,抑郁,疲劳和易怒。
幸运的是,在度过了这“不安全”的十几个月,建立了互相信赖的关系后,恋爱关系中的情侣血清素水平会慢慢回升。当你在被自己的不安全感折磨了许久后,某一刻突然发现你身边的他/她变得那么可靠值得信赖,不妨悄悄对自己说,这其实是血清素的功劳——但如果你真的这样说了,那顺便也在其他地方感谢血清素吧:从睡眠的调节到睡醒吃饭的胃口,从在脑子里调控记忆到在肚子里调节肠道运动,血清素建功立业的地方实在有点多。
与其他相对“短命”的激素(如上文提到的血清素)不同,催产素与加压素的存在能够贯穿爱情的整个阶段。一般认为,正是它们的存在帮助伴侣形成更为紧密的关系。有一些研究证明,催产素与人类的信任相关,因此催产素又被称为“信任”荷尔蒙。它的存在与情侣之间的信赖感息息相关。
提到爱情就被想到的催产素,也有自己的本职工作。而在爱情之外,催产素和加压素也都仍有自己的“本职工作”要做。顾名思义,催产素的主要功能是促进女性生产时子宫颈的扩张和子宫收缩,同时它也具有促进女性泌乳的功能。而加压素的另外一个名字——抗利尿激素,或许更被人熟知,它能够有效地经由肾脏的重吸收功能调节血压,保证心血管系统的顺利运转。
大名鼎鼎的神经生长因子(NGF)在人们的神经系统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促进神经元生长发育,保护神经元不受损害,在神经损伤中发挥保护和修复的作用,作为神经元发育的营养——甚至有研究证明,在神经系统以外,神经生长因子还能够参与免疫系统的功能。这样的能力,这样的性格,在情场上小露一手也是自然。
研究表明,在热恋初期,神经生长因子的分泌量会急剧上升。它的存在会促进其他与爱情有关的因子,如催产素的分泌。而在恋爱开始12-24个月后,神经生长因子的浓度又会迅速降低。人们并不知道它究竟在爱情存续的过程中起怎样的作用,甚至有些学者认为,它只是恋爱情绪的“副产物”。
2006年,一组意大利科学家发现了神经生长因子在恋爱早期的分泌特征,据此推断它与人类的爱情相关。一经报道,“爱情分子”的名号家喻户晓,甚至许多报道依据它的浓度变化声称“热恋仅有一年”。然而实际上,我们仍不清楚它的作用模式,仍不清楚它的作用模式,仍不清楚它的作用模式。在这样的前提下,将神经生长因子的浓度与爱情划等号,恐怕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还需要进一步的研究,才能揭开这个来去如风的分子的神秘面纱。
需要澄清的一个事实是,并非仅有男性的睾丸才能够分泌这种激素,女性的卵巢同样能够分泌一定量的睾酮。与上述所有激素不同的一点是,在热恋中的男性和女性中,睾丸酮的分泌会呈现不同趋势:在恋爱初期(12-24个月),男性的睾丸酮分泌会显著上升,而女性的睾丸酮分泌则会显著下降。而热恋过后,双方的睾丸酮分泌水平归于一致。这也许能够解释在恋爱初期,男性与女性对于性亲昵行为具有不同观点的原因。
把睾酮简单说成“爱情激素”的情况相对比较少见,因为这实在是有点管大圣叫弼马温的感觉。作为主要的男性激素,睾酮的分泌在男性第二性征的形成与维持中至关重要,与此同时,它与人们的社会行为也有关系。一般认为,睾酮在人们的攻击性,以及婴儿/男性的防御行为中发挥着重要作用。而一些研究显示,在人们的性亲昵行为中,睾酮也有着不轻的戏份。
20世纪80年代,一本名为《爱的化学》的畅销书不但让作者本人名声大噪,其衍生的“爱情的巧克力理论”还顺便为巧克力厂家做了免费的(也许是收费的)宣传。而其中的理论依据就是:巧克力含有苯乙胺——在那个年代,“爱情分子”的帽子还扣在苯乙胺的头上。作为神经递质,苯乙胺确实能够促进多巴胺的分泌,让人感受到更多的“快乐”。
但作为食物里的成分,苯乙胺在被摄入后很快就会在单胺氧化酶B和乙醛脱氢酶的作用下代谢成苯乙酸。
如果你看完了上面的文字,你也许会接受这样的事实:在爱情的持续过程中,各种有关分子的分泌是有规律可循的,但将爱情产生的原因归结于任何一种单一分子却并不现实。有心理学家将恋爱的过程分为三个阶段:在第一个阶段中,情侣间的亲密感迅速上升,伴随而来的是巨大的压力、焦虑与不安定感。在数个月至一年之后,恋爱进入第二个阶段,在这个阶段中情侣之间的压力与焦虑逐渐得到缓解。
大多数人在数年的热恋之后便会进入第三阶段。在数年的恋爱时光后,人们会发现恋爱的激情已经消退。尽管催产素/加压素仍然维持着一定的水平,但在热情衰退之后,彼此的承诺成为维系感情的主要手段。有人称这段时期为“空壳爱情”(Empty love)。随着亲密感的下降,许多恋爱关系遗憾的在此时终止。
可以看到,恋爱是庞杂的共同作用所催生的真实,而并不是某种“爱情分子”兢兢业业的拍板定案。无论服用怎样的药品,也不会带给你等同于爱情的生理体会。是啊,要是随便吃几个药片就能复制人类最美好的情感体验,那么人类也活的太过简单和无趣了。
从分子的角度出发研究人类最为浪漫的情感,给人的感觉似乎像是把一件鲜活而美好的事物活体解剖。科学家们诠释爱情的方式,可能与人们想象中爱情的图式相去甚远。但从另一方面来看,爱情的伟大之处也许正在于,即便在科学技术如此发达的今天,人们仍然并不能窥得她的全貌。
我们中的很多人都有过结束爱情的经历,也都会重新再开始新的旅程。
无论现在的你如何评价彼时的自己,在那个时间节点,你体内的“爱情分子”们曾经蓬勃地破体而出,一个一个积极而愉悦的信号在你的神经网络间不断闪耀。它们就像是划破夜空的簇簇烟火,转瞬即逝,却也曾在漆黑的夜空中交织出光辉的一个片刻。正因为有这样的繁杂,这样的不定,这样的变化,才使爱情远远比某个激素上调、下调了多少来得丰富、奇妙、浪漫。
意识到这一点的你,是否也会稍微感到,冰冷的神经科学语言中,温暖而浪漫的一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