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有什么比记忆还让人灰心丧气的了。它真是一件设计糟糕的产品——即使是片刻之前的事情,转眼间也会忘得一干二净。你在电脑前写着文章,决定去书房查些资料,可当你来到书架前,却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你注意到茶杯脏了,拿着杯子走到厨房里,拧开水龙头,却看着白花花的水流不知所措。类似的场景,真让人抓狂!
究竟是谁偷走了你刚才的记忆?在“阴谋论者”的眼中,这件事情绝不简单:每当你走进一间房间,却忘了自己进去时想干什么时,其实都是房间里有个外星人正好被你撞见了。火速赶来的黑衣人特工将外星人处理掉后消除了你的记忆,而你原本想做什么事的记忆也被一起消除了。
不过,玩笑归玩笑,从美国圣母大学的加百利•雷万斯基等人2011年发表的研究看来,门的确是个不祥的事物。仅仅是穿过一扇门,就会诱发人遗忘刚才的事情。
在实验中,参与者在电脑前控制一个人物在虚拟空间里走动。他们要从一张桌子上拿起一件物品,放进“包”里,然后走到另一张桌子前放下。有时,两张桌子都在同一个大房间里;有时,人物需要穿过一扇门,才能到达另一间房间里的桌子。当人物刚经过一扇门,或在同一间房间走过相同的距离时,程序会让参与者就他们正拿着或刚放下的物品做出判断,记录他们的反应时间和错误率。
而在另一个实验中,研究者把实验搬到现实生活中。虚拟的电脑空间换成了真实的房间。参与者把物体放在鞋盒中,在桌子间移动,同时携带笔记本电脑,随时回答问题。两个实验都呈现类似的结果:穿过一扇门后——不管这是一扇虚拟或真实的门——参与者对物品的回忆,反应更慢,准确率也更低。
这扇神奇的门究竟是什么?它如何对记忆发挥作用?在解释这个问题之前,我们有必要梳理一下记忆的几个基本概念。当你查到电话号码后立刻拨号,拨号后又立刻忘掉时,这时你用到的是工作记忆。这只是一个对信息进行暂时加工和贮存的记忆系统,很快就会遗忘。但如果你对这些信息进行巩固和加工,它就有可能进入能保存更长时间的长时记忆。长时记忆有多种,其中一种关于事件和情景的记忆,称作情景记忆。
在事件切割理论看来,这扇诱发遗忘的门就是事件的边界。尽管外界的信息源源不断地流向我们的感官,我们却会自动地把这股信息之流切分为一个个片段,把“正在发生的”和“刚刚发生过的”事情分开。而在这些边界处,我们的工作记忆就自动地“更新”,以处理当下的处境,而上一个事件的信息自动被清理,再难以回忆。
在上文提到的实验中,当你穿过一扇门,尽管迈出的脚步只有咫尺之遥,你的记忆却已换了另一番小天地,也自然难以回忆上一个房间里的物品。
不论是让参与者主动划分电影、图片、文字等信息的界限,还是测量他们在处理这些材料时的生理指标,都能发现人们切割事件的迹象。例如,让一些没有受过音乐训练的参与者聆听交响乐。
在每个乐章的交替处,人们右半球脑部活动会悄然改变,首先是前额叶皮层腹外侧区和后颞叶皮层的活动增强,紧随着前额外皮层和后顶叶皮层的活跃。再如,测量人们观看视频时的眼动和瞳孔直径会发现,在事件的边界处,人们的瞳孔直径会突然增大,代表了认知活动增多。同时扫视增加,表明人们对于一个新事件的重新定向行为。
不过,事件切割对于记忆的影响是双重的。一方面,在事件的边界处,大脑会清空工作记忆,让你回忆不出上一个场景的信息;另一方面,为了适应新的事件,边界处的大脑会建立新的心理模型,注意增强,认知更活跃,此时的信息会受到更好的加工,从而可能进入长时记忆,过后还能被回忆起来。早在1992年,研究者就发现,同样的商业广告,如果放在电视剧两个事件的边界处,就比直接插入到同一个事件当中,更容易让人们记住。
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的汉娜•斯瓦罗等人于2011年发表的一项研究,详细论证了事件边界对于记忆的多重影响。在正式实验之前,他们让一些参与者观看电影,把它们划分成一个个片段事件。综合这些参与者的结果,研究者得以确定每个相邻事件之间的边界。接着,研究者让另外一批参与者观看这些电影。电影中,不断会有一些关于物品记忆的测试,询问五秒之前的某个物品是否出现过。
研究者考虑了两种影响。
第一,在这五秒的间隔中,有时事件发生转换。这样,参与者回忆的物品,有的属于上一个事件,有的还停留在当下同一个事件内部。第二,有些物品的呈现时间,恰好呈现在事件转换的边界处。结果验证了研究者的理论。首先,回忆上一个事件中的非边界物品的成绩是最差的。事件转换后,上一个物品的信息随著工作记忆一并清空——这就像你穿过一扇门后,就忘记了上一个房间的事情。但如果是回忆同一个事件内的物品,就没那么困难。
其次,那些边界物品,由于已经进入了长时记忆,在事件转变之后仍然可以回忆。甚至,由于当下的工作记忆被清空,认知负荷减少,没有目前信息的干扰,这种情况下的成绩反而最佳。
为什么人们需要对事件进行划分?这是因为,我们无时无刻不在预测未来发生的事件。这种划分能力,能够让人把一个相对较长的时间段当做一个组块来处理,从而节省认知资源。而工作记忆的不断更新,则能够让你专注于当下的情景,不受此前信息的干扰。
尽管偶尔会出现这么一点“忘记自己之前要干什么”的小故障,考虑到记忆带给我们的强大功能,这仍然是一笔合算的买卖。公元二世纪,身为古罗马皇帝同时也是一名哲学家的马可•奥勒留在《沉思录》中写到:“时间是一条河,一条激流,流淌的是发生了的事物;一旦事物呈现人眼,它即被带走,由另一事物替代它的位置,很快,这一事物也被带走。”
我们的工作记忆也是这么一条转瞬即逝的河流,随着事件的变换,不断地新建又消逝。借用二十世纪现代主义建筑大师密斯的一句话——“少就是多”,不必苛求人的记忆事无巨细地记录下你生活的每个点滴,它正在用它的方式,给你创造一个高效而得体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