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水稻起源的争论是一个国际性的学术问题,那么小麦起源的争论就更像是一场中国学者发起的单方面战争。在中国,水稻和小麦是最重要的两种谷物。虽然现在玉米的产量要高于水稻和小麦排第一,但在2012年之前,玉米产量不及水稻,在1995年之前也不及小麦,可以说完全是个崭新的“暴发户”。更何况,相当一部分玉米都拿来喂牲畜或做工业原料了,仅就直接食用的主粮而言,水稻和小麦在中国的冠亚军地位仍然是无可撼动的。
更有趣的是,除去东北地区之外,水稻的主要栽培地在中国南方,而小麦的主要栽培地在中国北方。尽管二者的分布在长江中下游两侧出现重叠,但这个在国人心目中显然归属于“南方”的地区的居民仍然以稻米为主粮。这样一来,稻和麦的对立就成为中国南北文化区别的最大象征。每当号称面向全国的中央电视台在春节期间使劲宣传饺子这种典型北方食物的时候,总有一些习惯吃汤圆贺岁的南方人觉得隔膜,甚至忍不住要吐槽。
既然水稻和小麦在中国是这样两种充满文化象征意义的主粮作物,有那么多爱国的中国学者竭力要论证它们由中国人独立驯化,也就不足为奇。经过上百年的争论,水稻的起源地终于基本确认是在中国南方,让很多人颇为欣慰。但是对于小麦来说,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小麦和水稻同属于禾本科。除去热带地区一些罕见陌生的种类外,整个禾本科可以分成势均力敌的两大支。一支的名字叫“PACMAD”,是由它所包含的6个亚科学名的首字母拼成的;另一支的名字则叫“BEP”,也是由它所包含的3个亚科学名的首字母拼成的。
小麦属和山羊草属植物是如何最终杂交形成普通小麦的。用一句话来总结的话,小麦是由亚洲大陆西部的特殊气候养育而成的造物,是地地道道的“西方谷物”。
1853年,美国的炮舰叩开了日本国门,结束了日本两百多年的“锁国时代”。1867年,德川幕府倒台,新登基的明治天皇在次年开始了全方位改革,史称“明治维新”。1869年幕府残余势力在北海道发起叛乱,叛乱平定之后,这片地广人稀的土地成了日本大开发的重点地区。日本人虚心向刚刚敲打了自己的美国学习,大力延请美国农学家和农业官员来北海道考察,为北海道农业的发展出谋划策。
1920年,木原均随导师离开北海道来到京都帝国大学,这里就成为他毕生工作的地方。木原均的研究启发了一位比他年轻6岁的同事筱田统。筱田统兴趣广泛,对饮食文化研究尤其热衷。日本全面侵华期间,他被强制征兵到中国东北、华北从事昆虫防疫工作。生理学研究的主业干不成,他就利用这个机会用心考察中国各地的饮食风俗。
1989年,陕西就有一位古人类学家强行插手小麦起源问题,极力主张普通小麦在中国独立起源。
在文章一开始,他就用情绪化语言批评“西来说”正在“借尸还魂”,随后便连点几个试图让“西来说”还魂的国外学者的名字,筱田统自然也在其中。
接下来,这位长期研究陕西蓝田猿人的老学者便施展了“不承认”大法——不承认西亚考古发掘记录是可靠的,不承认中国古代文献记录是不可靠的,不承认西亚早期农业活动对普通小麦杂交起源的促进作用,不承认普通小麦在西亚地区的单次起源……如果他知道了现在从分子生物学角度对小麦起源所做的研究,大概也要不承认用分子生物学这门同样从西方传来的学科开展作物起源研究的合理性吧。
然而,学术终究是要向前走的。分子研究无可争议地表明小麦、黄牛、山羊、绵羊、马全都是西来的生物,而越来越多的考古证据也表明青铜冶炼、车轮的使用等重要技术很可能也是在史前时代从西方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