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冰雪消融,春回大地,又到了植树节。我还记得20多年前,每到这个时候,我们就会在老师的带领下,扛着铁锹,骑着自行车,意气风地冲向荒山。在光秃秃的山上种下一棵棵松树和柏树的小苗,梦想在许多年之后这里变成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20年过去了,那片秃山还是那片秃山,在漫山遍野还是看不到一棵比人高的小松树,倒是山路旁的酸枣树已经高至齐眉了。
我还清晰地记得一篇小学课文,那是竺可桢先生的《向沙漠进军》,在文章中先生畅想了人类改变自然,战胜自然,将沙漠变为绿洲的梦想。可是,几十年过去了,沙漠还是沙漠。
忽然发现,即便是无限的热情也无法换来我们心中的绿色,植树造林这件事并非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们究竟该怎样种树,该种什么样的树,该把树种在哪里?植树造林这件事是人类同大自然的角力,还是合作?
多年之前,我就在科学杂志上看到一种用机枪播种的绿洲的新技术,这些特殊的凝胶子弹中,装填着植物种子和特殊的吸水凝胶,只要对着沙漠扫射,在一段时间之后,植物就会露头,沙漠就会变成绿洲了。20多年过去了,依然没有见过这种机枪大显神威。虽然,用飞机来播种造林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但是荒漠依旧是荒漠,戈壁依旧是戈壁。天然绿洲随着农业用水的剧增,甚至出现了大面积的萎缩。
实际上,一个地方长草还是长树,都取决于这个地方下雨的多少。一般来说,当一年的降水量大于800毫米,那里就会长出郁郁葱葱的森林,当年降水量在400-800毫米之间,草原就会代替一部分森林,当年降水量在200-400毫米之间,大树就退出了舞台,那里是青草的天下;年降水量少于200毫米,连小草生长都变得极为困难,荒漠才是这片土地最终的归宿。
于是,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我们家的那个山头上的松树迟迟不能长高,而酸枣刺却能够与人比肩。如果我们非要在戈壁中种树,那就需要补充大量的水分。在这些地方,地下水是不用指望了。但如果是引来河水的话,也只能解决短时间的问题。如果持续地引水浇灌,不但会造成下游河流的来水短缺,更有可能造成灌溉区域的盐碱化,进一步加剧土壤干化。最终,就造出新的荒漠。
所以,在干旱地区尽可能地种下一些耐旱的草本植物和灌木,才是解决之道。
按照时髦一点的说法,这些植物叫乡土植物,而酸枣就是一种乡土植物。虽然这些植物远没有白杨树那么挺拔,也没有油松那么材质坚硬,但是正是它们的存在,让很多大地披上了绿装。之所以能存货,它们都有自己的两把刷子。
对于所有生物来说,水分都是排在第一位的资源。但对进行光合作用,又没有手脚移动的植物来说,水分尤显珍贵。
所以在干旱区植树造林,碰到的最大问题就是水,曾经有科学家设想调配水源丰富地区(比如南极)的水去荒漠,改变当地的水分环境,可是这样的计划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都只能待在图纸上了。所以,还是选择那些耐旱的植物比较靠谱。一般来说,耐旱植物的根系都很强大,比如花棒的根可以扎到4米深的地方,柠条的根可以扎到3.5米的地方。
加上这些植物本身能合成很多特殊的氨基酸(脯氨酸),有利于从土壤中抓取水分,于是能够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来了。
在干旱的地方坚持下,很多植物都能做到,但是有些耐旱植物对环境却不怎么友好。虽然,像胡杨,新疆杨这些大叶子树种会让大地披上漂亮的外衣,但是它们同时在大量地消耗土壤中的水分。这些绿色使者竟然会成为掠夺水分,加剧土壤干旱的罪魁祸首。所以,在选择种树的同时,不仅要能生存下来,还要能节约用水。
于是,像樟子松,侧柏这样的针叶树种就成了更好的选择。比如侧柏的耗水量只有河北杨的1/4,刺槐的1/10。这样看来,我们去种树的时候,一定要慎重选择那些节水树种,不能把干旱的地方越种越干。
与此同时,不同树木保存水分的能力也大不相同。虽然每年秋天,路旁的落叶都会被清洁工们打扫干净,但是落叶对于森林来说却是至关重要的物质——它们就是吸水的“海绵”。
北京林业大学的研究人员发现,不同植物枯枝落叶对雨水有的储存能力,比如栓皮栎可以储存2.33毫米,油松是2.12毫米,黄是栌0.89是,侧柏是0.23毫米。所以,在降水比较多的地方,要想青山留住绿水,还得要多种植那些存水能力足的树种。否者,即便是有齐刷刷的松柏林,还是很难留住倾盆而下的宝贵雨水的。
除了水,另一个大问题就是火。辛辛苦苦种下的树林因为偶发的山火,付之一炬,这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在种树的时候就必须考虑到防火的特点。一般来说,像杨树,山杏这样的阔叶树种的含水量比较高,不是那么容易燃烧,而像松树,柏树这样的针叶林含水量比较低,同时这些树种含有丰富且易燃的松脂,一旦着火就会迅速燃烧。所以,针叶林面临着更严峻的防火要求。
同学们也许有了疑惑,那节约用水和防火,不就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吗?松树林节水不防火,杨树林防火不节水,实际上,我们碰到难题还远不止于此。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都是用单一的植物来植树造林,看到山上整齐地,像士兵一样列队的树木,那一定是人类的杰作了。但是,这种壮观的列队表演之后却潜藏着很大的危机。
松材线虫是种很小的虫子,小到我们只能用显微镜观察它们的身体,但就是这种小虫子却拥有让成千上万亩松树林死亡的邪恶力量。松树越密集,它们的传播能力就越强,传播速度也就越快。于是,那些密集的人工松树林就成了松材线虫最喜欢的侵害对象。要解决这个问题,只能从原始森林中找答案。
为什么原始森林中的线虫不能逞威,这主要取决于这里有足够的生物多样性,松树和松树之间还有不同的植物,在很大程度上拉开了松树之间的距离,增加了松材线虫感染松树的难度。即便是松树阵亡了,其他植物很快就能填补它们的空缺。但是,在人工林中就没有这样的替补了。
我们一想到森林,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森林,如果这里没有蝉鸣,没有鸟叫,没有跳跃的松鼠,那是何等死寂。我们当然期望,种出的是一个生机勃勃的森林。
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的研究人员发现,鸟类会将防风林当做移动的路线、觅食与筑巢的场所,也就是说,自然防风林可能对保护生产用地中的鸟类具有重要的作用。于是在我们植树的选择上又多出了一条标准,那就是要为生物提供合适的家园和食物。因为并不是所有的树木对动物都是友好的,比如桉树和橡胶树就是这样的恶霸。这些树木不仅枝叶有毒,果实有毒,连根系都会分泌抑制其他植物生长的毒素。
在这样没吃没喝的林地中,自然也见不到动物了。
此外,不同动物所需要的食物是不一样的,小鸟喜欢禾草的种子,松鼠喜欢核桃楸的果仁,美丽的凤蝶需要西番莲柔嫩的叶子,我们种植的植物的多样性越高,能够吸引的动物就越多,这样的林地和草地的生物多样性就越丰富,也就更有能力对抗疾病气候变化等灾难的侵袭,让我们种下的森林更有可能与大自然融为一体。
读到这儿,也许你已经想到了,要种什么树,种在什么地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我们要寻求答案的一道难题。无论如何,植树造林这件事并不是人类与自然的一场战争,相反,植树造林更像是人类在抚平大自然的伤口。这并不是一场人定胜天的角力,而是一场将贯穿我们人类历史的,与自然一起谱写的和谐乐章。
盐碱地区的植物,需要面对的不光是水的挑战。更大的挑战来自于土壤中过多的盐,同学们都见过餐桌上的腌黄瓜。当盐洒在黄瓜上之后,黄瓜里面的水分就会慢慢地渗出来。所以,盐碱地上的植物也会面临黄瓜的困境,保证根中的水分不被盐碱地吸出去,就是它们生存的秘籍。像胡杨,柽柳这样的植物就是对抗盐碱的高手,这类植物根系中通常会有大量的脯氨酸,高到可以把盐碱地中的水分吸进来,它们可以在盐碱地上悠然自得的生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