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给一群大学生讲了一堂课,主题是“神奇女侠、超级英雄和性别”。全班学生都相当感兴趣——特别是当他们发现我居然挺喜欢《暮光之城》的时候,感到既愤怒又好笑。但是最后,一个学生举手提了一个问题,内容大致是这样:“为什么我们要讨论这些废话呢?超级英雄电影只是虚构的娱乐,你应该只是坐在那里享受就好。为什么要想这么多呢?”
当你研究流行文化的时候——事实上,研究任何文化的时候,都常常会得到这样的回应。讨论洛夫克拉夫特作品中的种族主义,或者讨论动作电影里面的暴力,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关注的难道不应该是真正的种族主义,或者暴力,而不是这些虚构的表现形式吗?虚构作品按照定义就不真实啊。
有时候,这些反对观点的目的似乎是避免对话——人们通常会出于意识形态因素而不想讨论性别歧视,或者就只是不想对娱乐内容采取批判性态度。但是,问题本身依然存在:批评虚构作品里的现实世界问题,究竟有没有意义呢?
评论家的工作当然不只是对比虚构和现实。评论家艾萨克·巴特勒(Isaac Butler)在一篇深刻而专注的文章中,有力地论证了一个观点:至少在某些情况下,这样没有意义。巴特勒是在回应评论家中间的一种趋势,他称之为“现实主义谎言”——认为虚构作品需要核查,而评论家的工作就是审查电影,并指出其中不符合现实情况的地方。不过,巴特勒的论点是很窄的,只是针对于某一类特定的事实核查。
他自己也写过严厉的批评,譬如《V字仇杀队》的政治主题为何是失败之作。他并不是要求我们要全面停止用现实世界的评价规则衡量虚构作品;但是他的论调很容易最终指向这个方向。如果对《饥饿游戏》的主要评判标准只是“这个虚构世界能否推进小说的主旨”,你要怎么去评论这部小说里对于暴力场景既厌恶又欣赏的矛盾态度呢?如果小说里对儿童的夸张暴行能够“推进”小说的主旨,若不参考真实世界的暴力又要怎么批评它呢?
虚构和现实,大脑分不清。杰弗里·扎克斯(Jeffery Zacks)的新书《闪烁:看电影的大脑》对这些问题提供了令人惊讶的回答。扎克斯是一位神经科学家,主要研究当你在看电影的时候你的大脑里面发生了些什么。书中最引人注目的讨论,是关于记忆和电影之间的联系。
巴特勒的观点的基础是,现实和虚构是分开的。这当然是对的,虚构的定义就是不真实。但这件事情,虽然你知道我也知道,扎克斯却展示出了强有力的证据表明:我们的大脑并不总是知道这一点。
大脑的任务是建模,不区分原材料。为什么人们在区分事实和虚构时会有困难?扎克斯认为,答案是我们的大脑是建模机。“建模机理论的强版本认为,”扎克斯解释说,“当我们单纯地阅读故事并理解了它的时候,我们所激发的神经系统,和我们为真实世界建模时激发的神经系统是一样的。”与其把虚构作品仅仅看成与现实毫不相干的娱乐,或许我们更应该把虚构作品看作是各种各样的模型——这个真实世界,我们拥有的这个唯一的世界的模型。
当然,《霍比特人》里面有龙并不意味着龙是真实存在的——构建这些模型的很大一部分乐趣在于思考“如果……会怎样”,以及想象什么行得通什么行不通。但是《霍比特人》仍然是一个模型,讨论贪婪会如何影响我们,何时暴力是值得的、是崇高的,如何面对怪物,宅在家里和投身刺激的冒险相比哪个更有趣更高尚,哪些事情男性有权做女性却没有,如此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