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俄罗斯人的传说之中,整个世界犹如一个巨大的盘子,而这盘状的大地,则是由浮在海面上的三头巨鲸所支撑的。沧海桑田,人事变迁,无不是在这些巨鲸身上的一瞬。而在现实之中,鲸,这些海洋中的巨兽,的确也是很多海洋生物的家园。它们仰赖鲸那巨大无朋的身躯,在其上生活、繁衍,一起游荡在海洋这浩瀚的蓝色宇宙之中。鲸就是它们的整个世界。这些乘客,几乎是清一色的甲壳类动物。
这也难怪,谁让甲壳类是海洋世界总多样性最高的动物类群之一呢?而它们微小的身躯、多样的生存方式,恰好可以利用好鲸身体上的各处不同的空间,让鲸所负载的这个小小世界变得欣欣向荣。当然,由于植物的缺乏,这个小小的世界,并算不上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这些“乘客”们,需要从水流中拦截那漂浮的有机物碎屑。显然,搭上鲸的身体,正是它们所梦寐以求的——鲸游动所带来的水流,比它们附着在海岸、礁石上静止不动要多得多。
而更多的水流,则意味着更多的食物。而更多的食物,则意味着有更大的概率延续自己的基因。鲸的头部,就好像游轮的头等舱——由于水流直接的冲击,这里有着最为丰富的食物供给。然而此处,也是环境险恶之处,强大的水流让这些微小的乘客们很难站稳脚跟。所以,只有“脚力”最强的乘客,才能驻扎在这里享受美食。鲸藤壶(Coronulaspp.)就是这里的佼佼者。
和它们那些附着在岩石上的亲戚们不同,附着在鲸的身上给鲸藤壶带来了额外的问题——鲸的皮肤是一块湿润的有机物基质,表层还会剥落,因此传统的黏附策略,对鲸的皮肤来说是无效的。所以,鲸藤壶采取了一个更为极端的策略,那就是“种”进鲸的皮肤之中。当然,抢不到头等舱的位置,还有其他位置可以争夺,例如鲸的胸鳍和尾鳍边缘,也是不错的舱位,这里有被鳍卷起的涡流,因而也有充分的食物供应。
在这里,是鹅颈藤壶(Xenobalanus spp.)的乐园。鹅颈藤壶几乎完全抛弃了普通鹅颈藤壶所具有的累赘的甲壳,变得完全裸露,以适应这里湍急变化的水流。不过,它仍保留着基盘位置的甲片,同样深深扎入鲸的皮肤,依靠甲片上的突起将自己牢牢的锚定住。这种鹅颈藤壶不仅能搭乘大型的鲸类,连游泳敏捷的海豚,也能成为它的“高速快艇”。
当然,这些藤壶类虽然能通过牢牢的“种”在鲸的皮肤内来获得足够多的水流,但这种丧失自由的生活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所以,属于软甲纲端足目的鲸虱(Cyamidae)们采取了另一个不同的策略。它们利用发达的附肢和口钳,攀附在鲸的眼、鼻孔、生殖器等周边的皮肤褶皱之中,或是抱住藤壶的“大腿”,以免自己被强大的水流冲走——这也是为何它在游速较慢的须鲸身上分布较多的原因。
鲸虱的繁殖速度极快,在一头须鲸身上,很快就能生养成包含成千上万个个体的群落,而一条鲸身上的鲸虱数量可达十万以上。这些鲸虱和藤壶一起,构成了鲸身上的一些特殊标记——例如露脊鲸头部的白色斑块,其实就是大片鲸虱和藤壶“染”上的。对于鲸来说,这些小乘客对它健康不会造成什么影响,毕竟鲸的皮肤足够厚实,容得下这些小打小闹。而这些乘客们也安分守己,并不“胡作非为”。
在这种和谐共处的环境下,鲸和这些乘客们甚至产生了更为深刻的关系。例如,特定种类的“乘客”,只在特定种的鲸身上出现,甚至只局限在特殊的部位。正是由于鲸虱对于鲸的选择性,使得科学通过研究鲸虱的分化,从而认为露脊鲸可以分为三个物种。此外,鲸对这些乘客们的繁衍也产生了微妙的影响。例如,鲸藤壶的幼虫,可以感受到鲸的皮肤所释放的某种物质。
若没有这种物质存在,就不会产生可用来附着的基盘,因而一直维持浮游的状态直到死亡。而这种物质究竟是什么,到目前还尚无定论。
这种微妙的寄生关系,或许从远古就产生了,因为在海龟、海蛇等身上,也存在着类似的寄生现象。而鲸类庞大的身躯,则将这“微世界”推向了高潮。然而,这些小乘客们的世界,正在更高的“维度”上被逐一毁灭——因为它们的全部世界,在一群迥异于它们的异类眼中,只是蛋白质和油脂的来源,或是环境变化的牺牲品。每一头鲸的死亡,都是一个世界的消失。而一种鲸的消失,则可能意味着不止一种鲸世界的乘客从此消亡。
或许在我们眼中,它们只是虫子。而对于鲸所承托的大地来说,人类又何尝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