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做了五年科学编辑记者之后,我的人生进入了一个微妙的瓶颈阶段,越来越觉得在原有的框架内,我能做的,已经接近极限。我极力地想去尝试一些新的东西,激活灵感,做出原来想象不到的事来。就在这时,当时已经在果壳阅读策划童书的植物学博士史军向我抛出了橄榄枝。那是在一次饭局,他一边吃一边对我说:“来跟我做少儿科普书吧”。我问他:“什么样的,现在有哪些了?”继而投去了期待的目光。
“不一样的,现在都还在做……”此刻,他正穿着店里的围裙,注意力仿佛全都在那块白花花、油哒哒的鱼肉上。好吧,如果不是出于信任,谁敢上这条贼船呢?不一样的!这确实吸引了我。于是,在此后一段时间里,我开始频繁地买童书看童书,寻找那个“不一样”。模模糊糊地,我知道它应该是什么样,但又不确定它会是什么样。直到读到一本《星际信使》,这是彼得•西斯上世纪90年代的绘本,记录了伽利略的一生。
在描绘他出生的页面上,几十个婴儿整齐地斜躺着、神态各异,每个孩子的襁褓上都绘制了一种身份,牧师、骑士、厨师……只有一个孩子,闪耀着星辰的光芒,看到这里我几乎要哭出来了。在像他那么大小的那个年代,大概只有教室门口孤独的名人相和教科书里“天文学家”的字样陪伴着我吧。如果我也曾有这样的绘本,也许看世界的角度和方法会完全不同。
读着这样的书,会慢慢感觉到,给孩子的书,不应该是单纯的传递知识,而是加诸于这些知识之上的形式、灵感、创意,以及由此带来的阅读乐趣,也就是说,重要的是让孩子爱上了阅读本身。在这样的理念下,史军和我达成了一个共识,花一点时间寻找一些好玩的人,培养他们做出精致好玩的原创科普来。
“果壳阅读•生活习惯简史”的创作初衷,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提出的:绘制人类生活的科学史,用曾经蒙昧、简陋的生活方式对比今天的便捷与智能。让每一页都充满柴米油盐、屎溺瓦砾,又实实在在是新的历史篇章。这确实是令人激动的点子,也确有太多绕不开的难题。由于题材和形式独特,没有成熟的出版经验可以参考。
回想起来,我已经记不得有多少位插画师逃之夭夭了,那些曾经相谈甚欢的出版机构,也都半途放弃,至多只是留下一句无奈的回应:“大家都被原创科普绘本伤怕了。”“空白,会成为一些人退缩的理由,也会成为另一些人自由挥洒的舞台。”最后真正参与进来的人,有从事历史教育和研究的大学老师,有从巴黎美术学院回国的“海龟”,有多年影视工作经历的全职奶爸,还有在美术院校从事教学的老师。
大家都被这个点子本身所吸引,不计成本,不计回报地投入。埋头于无法预料前景的开拓中,我们坚持下去的理由,大概除了原本的信念之外就无从解释了。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工作开始了之后,问题一个个冒出来,标满花花绿绿批注和修改记录的文稿,在我们和作者间往返数次,有些画稿甚至要经历反复十几次地修改。
时间、耐心和无时无刻的自省,守护着这个小小的团队,我们探讨业界前辈的绘本理论,分享好的绘本,拆解这些绘本中亮点并汲取之。大家都渴望能创造超越文字所能讲述的故事,以“文和图相乘”的艺术,拓展出更为广阔的叙事空间来。记得谈到近现代交通的时候,插画师张兴提议在火车出现之前加一张马拉有轨车。那个时候,对于“马拉有轨车”,我的认知几乎是空白的。
唯一的记忆是,慈禧老佛爷和李鸿章老头子因担心机械火车震动皇陵而闹的一个笑话。而事实上,早在16世纪,德国人已经开始在矿坑附近铺设轨道,以增加马车的运力。我和实习生查阅了《技术史》和大量的英文文献,张兴更是中英德法西语翻来覆去地查找图片。
最终,这张图画呈现出来的时候,又多了一些文字几乎无法描述的细节:矮马,一种专门培育的用于进出低矮矿坑的小马(现在变成了宠物);刹车工,一种专门让车慢下来的职业(因为一旦跑快,惯性会让车厢整个冲出去);三层车轮,为了坚固和卡住轨道……这样的“火车”如今看起来真是笨得出奇。而历史不正是如此吗?日拱一卒,在一点点发明和创新中推进。“发现、积累、传递,就是我喜欢这个选题的原因。
”当QQ对话框弹出张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得意和满足几乎也一起涌过来了。(辅助创作时使用的资料图片。幕后故事和典故很多,不必刻意知晓,阅读首先应该是开心的。如果某一天孩子碰巧知道了这个典故,就会豁然开朗,像是与创作者们共同守护一个秘密一样。)(最终呈现在《用两千年修好路》一书中的绘图,局部。)阿甲老师曾玩笑,“希望你们要做先驱,不是先烈。
”一路走来,听说过这个项目的很多人,都会时不时热切地跑过来询问出版时间。“快了!快了!”我的回答也是千篇一律地急切。前几天上班路上发现,果壳公司所在地旁边著名的地沟油一条街,那个我们曾经吃过的馆子已经倒闭,连房子也被拆得不像样子了。而如今,这套做得比城市发展还缓慢的书,也终于出版了。当书讯放出的时候,围观的群众给了我们继续做下去的信心。此刻,我不得不小人得志般地沾沾自喜,幸好,我上了这条贼船。
“果壳阅读•生活习惯简史”第一辑部分插画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