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及揭晓孔雀开屏的秘密,达尔文演化论的推理能力首屈一指——雄孔雀的尾羽越是绚丽,就越是能吸引雌孔雀的注意。但是要解释人类为什么爱哭,达尔文就有一点词穷了。他在1872年写道:“哭泣必须看作一个偶然的结果,就像眼睛吹到了风就会流泪,哭也是没有目的的行为。”在这一点上,达尔文几乎肯定是错了。过去几十年里,科学家对哭泣提出了多种解释,他们认为流泪的能力或许为早期人科动物赋予了一种适应性优势。
这些科学家中,有的提出了“水猿理论”,认为眼泪是对咸水环境的适应;还有的认为眼泪模糊视线,相当于在向可能的袭击者“举白旗”——哭表示无法伤害对方。另外还有比较直接的生物学解释,认为流泪是为了湿润眼球、防止有害细菌而演化出来的。
不过,现在流传最广的理论或许是这个:眼泪是一种社交信号系统,它是从哺乳动物的求救呼叫中演化而来的。眼泪是一个清晰的视觉信号,它表示有人正在遭受痛苦或是遇到了危险,需要别人帮助。过去二十年里,荷兰心理学家阿德•温格霍伊斯一直在研究我们为什么要哭、什么时候会哭的问题。“眼泪具有很强的符号意义,”他说,“它传达出无助,尤其是在人类最脆弱的童年时代。”
指出眼泪的社会意义,并不只有温格霍伊斯一个人。
精神病学家约翰•鲍比早就主张,哭泣能在母亲和儿童之间引发依恋情绪。不久之前,英国神经学家迈克尔•特林布尔又发现哭泣和人类的移情能力密切相关——我们在听到感人的音乐时落泪,就是这个道理。然而,温格霍伊斯却在他的新书《为什么只有人会哭》中提出,以上的解释没有一个是充分的。虽然我们观察到猿、大象、甚至骆驼都会哭,但目前看来,只有人类才会流下带感情的泪水,而且只有在人类当中,哭泣行为才会保留到成年之后。
现在的难题就是解释为什么会这样——尤其是我们的哭泣还可能向捕食者暴露自身的位置,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哭呢?
温格霍伊斯提出了相当新颖的解释:虽然在某些情况下,哭泣可能造成危险,但是和尖叫或其他响亮的声音信号相比,它可要安全多了。这一点在近距离的交流中尤其明显,比如在人类漫长的童年时代,孩子只要流一滴泪,母亲多半就知道他在难受了。
温格霍伊斯还指出:“其他动物在成年后,多数都不再发出求救信号,这或许是因为那太危险。人类却不一样,人类经历了一种转变,从传播四方的声音信号,转变到了眼泪这种视觉信号,这对于近距离的亲密交流是特别合适的。”
为了证明这个理论,温格霍伊斯举出人类和旧世界灵长类的硕大视皮层作为例证。他指出,我们之所以演化出了这么大的视觉皮层,很可能就是为了解读同类脸部肌群的细微变化和其他视觉线索,比如落泪和脸红之类。另外,哭泣也是成年人表达和解与恳求的表情,他认为,在早期人类社会,这个举动是增强互相信任和社会联系的有利手段。
这些说法都很有道理,但哭泣当然不仅仅与人类的依恋需要有关。
眼泪还可以关乎道德,传达出我们对别人遭受不义的同情。此外,正如文化史学家托马斯•迪克逊指出的那样,眼泪有时候是和欢乐狂喜、而非悲伤难过联系在一起的——伦敦奥运会上的群情激动,就是这个原因。眼泪之复杂,在于它们总是伴随着成堆的形容词。“眼泪是智力的产物,”迪克逊说道,“它们是思想和泪腺共同制造出来的。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文本会和不同的实体结合,制造出具有不同意义的泪水。”
公平地说,温格霍伊斯的确非常赞同哭泣是不由自主的神经生理过程和认知共同作用的结果:有的眼泪没有任何意义,比如我们切洋葱的时候;但也有的时候,它们可以传达出深切的悲哀和伤痛。问题是,眼泪常常会突如其来,正如温格霍伊斯指出,常有人在独自驾车的时候哭出来。这样的眼泪使我们不安,虽然不安不是我们的本意。在这些例子中,眼泪倒似乎是情绪的母亲,而不是相反。
眼泪的意义会在变动的文化和历史背景中发生变化,这个特征比其他情绪表现都要显著,它在有的年代表示虔诚和敏感,在别的年代又表示狂躁和软弱。不过无论什么年代,大众都相信哭泣具有宣泄情绪的作用。但是在温格霍伊斯看来,就连这个作用都可能是社会建构出来的。虽然常有人说自己的心情会在和朋友一同观看好莱坞“催泪片”之后变好,但是当研究者要求他们在实验室里观看同类影片之后,他们却往往不觉得情绪有所好转。
温格霍伊斯认为,这更加说明了哭泣的社交功能。“眼泪在你独自一人时并不怎么重要,因为没有人在看你流泪。”他说。
此外,虽然我们大多喜欢在亲友面前哭泣,但也未必人人都是如此。僧侣在冥想上帝时会掉下虔诚的泪,可见在遥远、抽象的依恋对象面前,我们一样哭得出来。看来,在无助的时候感觉有人倾听,这样的情感才是哭泣的关键。